“若是皇室宗親,甚或是皇子做的這些事呢?”
聽著主事的話語,楊立腦中卻不斷翻騰著陸大先生先前似有意似無意說出口的那一句話:聖天子欲治江湖。
聖天子欲治江湖,卻還未真正開始整治江湖。
陸大先生從哪個渠道得到的這個訊息,目下是完全無法確定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知曉這個訊息的人必然不多。
皇帝居於廟堂至高,一言九鼎,若是真將一件事擺到廟堂上說了,群臣必然會著眼這件事或爭議紛紛,或聽令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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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廟堂這個龐大的聚合體一經運轉,總要發出一些不一樣的響動。
楊立即便那時身在盛州城也應該能聽到一些廟堂裡傳出來的聲音,可現實情況是燕州之變完全是猝然而發的。
他除卻從陸大先生那裡得到一個‘聖天子欲治江湖’的殘缺線索之外,再無收穫。
如此一來,陸大先生這句話的指向性便很明顯了——皇帝未在廟堂上公然表露自己要整治江湖的想法,他極可能只是向幾位皇子透露了這個念頭。
緣何如此?
楊立閉上眼睛。
“大昭萬里疆域,可全都是趙家的江山。皇族沒必要如此糟蹋自家的東西吧?”
“而且,那幾位皇子素有賢名,聽人言,他們俱都是人中龍鳳之資,與他們相比,反倒是昭朝太子顯得平庸了些……”
主事開啟了話匣子便停不下來了,喋喋不休。
也不怪他說話會如此沒有節制,自從入了殺手這個行當,周遭接觸的大都是目不識丁的粗豪武夫,自己那些讀書人的理念可沒法子跟一群粗人談論,人家也不一定能聽懂。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位能聽懂自己話的,主事自然歡喜得不得了。
“我知道了。”
主事的話讓楊立心中最後一個困惑豁然而解。
他睜開眸子,說了句話,聲音略有些高,直接便令喋喋不休的主事收了聲。
楊立向那位主事歉意地笑了笑,隨後又說了句:“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幾位皇子素有賢名,倒是太子與幾位一比,顯得平庸了些——這句話真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於楊立而言,算是一言點醒了自己。
皇子們的賢德聲名想必是傳到了皇帝的耳朵裡去,身為開國皇帝,如何保住自己辛苦打下來的這份基業自然是很有必要的,如何保住這份基業?擇選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很重要。
看來昭皇是對如今‘平庸’的太子已心生不滿了,‘治江湖’便是他為幾位皇子出的一道考題,亦是太子必須要渡過的一道難關。
江湖是廟堂的背面。
天下時有大不平事,廟堂坐視不理,江湖便不可能被完全整治。
根據楊立所知,父尊薨殂,其時昭帝列十七大罪,革滅楊氏滿門,父尊生前不少家臣食客雖俱作鳥獸散,但也並非就此安分了下去。
被朝廷視之為‘大逆’的父尊家臣們,紛紛隱入江湖之中,如今已成為一股藏在波濤之下的龐大勢力。
由此可見,除非天下清明,再無晦暗之地,否則江湖便會一直存在,即便率兵平滅當時江湖武人,風頭過後,一樣會有人嘯聚山林。
只觀大昭今時朝局,哪裡有什麼清明之相?
又痴心妄想什麼‘治江湖’?
皇帝雖然老邁,但卻非不通人事,自知‘治江湖’之困難,這等盤根錯節牽扯諸多的大事,交給幾個羽翼未豐的皇子來辦,不知會惹出多大亂子。
因之,便將範圍縮小到了燕州。
‘治燕州’與‘治江湖’截然不同。
皇帝出了考題,接下來便是諸位皇子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時候了。
不知這‘使燕州暴亂,而後集結兵卒,一手回龍徵屠大龍’的手筋,出自哪位皇子之手?
集合廟堂江湖之力,推動出如此局面的那位皇子,不可能會是‘資質平庸’的太子。
必然是今時廟堂群臣呼聲最高的那位皇子,只有他能整合諸多資源,能夠集群臣之力,若事成了,於群臣而言 ,這又是一樁擁立新皇之功了……
楊立淺淺一笑,提筆飽蘸濃墨,在紙上寫下一行行字。
寫完之後,輕輕在紙上吹氣,等待墨跡幹了,收入信奉,遞給了一位走上前來的主事,道:“送至鼎京蒼樹手中。”
“也順便告訴他,事情辦完之後,不要在鼎京停留,快馬趕回燕州。鼎京怕是要有一段時間不太平了……”
“是。”
主事點頭,後撤著退出營帳,不多時,賬外便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楊立看著營帳的布簾子開了又合,神色平靜,只有一雙眼睛光彩粼粼,卻沒有焦點。
他又在思索其他事情了。
“倒想看看,皇帝若是知道皇子們都是這樣辦他交代的事情的,會不會氣昏過去。”
楊立令蒼樹所做之事,便是將燕州如今暴亂在鼎京悉數宣揚出去,他不信傳到皇帝耳中,對方會無動於衷。
這是楊立一直在計劃的事情,如今終於到了將計劃付諸行動的時候了。
“文庸,可曾聽過神霄和愚夫這兩個名字?”
聽聞此言,不止是文庸,魚腸道一眾主事甚至是包括都邪,都面露驚容,齊齊看向楊立。
文庸澀聲道:“自然是聽過,江湖泰斗,武道巔頂。不外乎佛愚夫,道神霄。”
“只是,從未見過……大首領莫非見過?”
文庸瞪大了眼睛。
神霄、愚夫之名,江湖武林誰人不知?
不過大多數人都只是聽過,還未有真正見過兩位老前輩真顏罷了。
二者代表的是武道修行的巔峰!
宗師之境,在多數武人心中,便已算是武道巔頂。但神霄、愚夫二人卻硬生生突破了這個巔頂,到達了下一個常人匪夷所思的至境。
有武人推斷,那個傳說中的境界,該是《武經》所載的‘人仙’之境。
人仙人仙,反過來,便是仙人。
在武夫們心目中,神霄和愚夫無疑便是仙人一般的存在。
“見過的。”
楊立輕笑著說道。
“哦……”文庸失魂落魄地點頭,隨即面龐通紅,一雙眼睛瞪得更大了。
他下意識地以為楊立說的是‘沒見過’,待反應過來才知道對方說的是‘見過’。
“真見過?!”文庸一句話脫口而出。
其他人的反應比之文庸也好不了多少,皆是一副震驚加急切的神情。都邪還往楊立這邊微微挪動了一下,距離楊立更近了一些。
“如今正是佛道兩門濟世立德的機會。文庸,拿著這兩封信箋,往龍虎山與大佛寺走一遭吧。”
“想來你也可以得償所願,一睹兩位武道泰斗真容。”
“車馬勞頓,文兄弟傷勢剛好,還是不宜太多走動,大首領,這一樁活計還是交給我吧!”
“你滾開!”
營帳內頓時亂作一團。
……
“金剛菩提宗與無為教久不出世。大首領僅憑一封書信,隻字片語,真能使喚得動他們?”都邪問。
“自昭皇抑制宗教,使皇權法統盡歸於己身之後,佛道兩教在世間銷聲匿跡已久。
燕州郡時逢暴亂,皇帝的兒子做了錯事,他想必是有苦也不能說的。
此時於佛道二教而言,倒正是出世的好時機。
這個時機,他們怎麼可能會不把握住?
若將那位皇子所出之毒計比作是一條蛇,如今你我正在這條蛇的七寸之上。只消用力打它一下,立時就是一命嗚呼。”
楊立如是道。
“佛道二教,於天下蒼生而言,雖非劇毒,但亦絕非良善之藥。
大首領,做好了將這一劑藥投入世間烘爐的準備了麼?”
“劍有兩面。”
楊立擱下筆。
紙上寫了兩個字:亂、治。
一道豎線將兩個字劃開。
紙上內容與送往龍虎山與大佛寺的信箋之中內容,別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