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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〇九章 死去的旗幟(一)

昭元朔歷十一月廿九,六百裡燕山尚有紙錢迎送北風。

昔時的昭燕王、目下的叛逆楊統的祭日已過去了七日,往來燕山憑弔故人的生人們已稀少了許多。

程銳沿途所見的每一塊石頭下,都壓著一疊紙錢,以至於他爬到了燕山脈最高的那座孤峰時,都再未撿到一顆石子。

上山時還能看到有老邁兵卒在子孫的攙扶下,爬上高山,對著莽莽群山憑弔先王。

這一幕多少給了程銳些許觸動。

他想著往年楊統祭日到了的時候,父親是否也是如此吃力地爬上山,對著空氣嚎哭幾聲?

大概是了罷。

程銳用力吸了吸鼻孔,昨夜未找到能遮蔽寒風的地方,便在一棵樹上湊合著睡了一晚,受了些風寒,鼻孔不怎麼通氣了。

紙錢燃燒經北風刮過漫山遍野,一縷縷煙火氣也被風送進了程銳不太通氣的鼻孔裡。

嗅著這股味道,他心裡倒有一股別樣的寧靜。

目光在四處巡梭著,終於在一棵枯死的樹下找到了一塊石頭,程銳幾步過去,俯身伸手便要去撿,去不料有人與他同時發現了那塊石頭,兩人登時撞在一起。

那人哎呦一聲,踉蹌後退。

程銳伸手抓住那塊石頭,腳掌踩在原地,倒是紋絲不動的。

“得罪了,你再找一塊吧。”

程銳也未抬頭看那人,向前拱了拱手,便轉身走開。

“也是在下無禮了。”身後那人對此也無甚在意,笑著說了一句,程銳身後便響起了悉悉索索在樹林裡翻找石頭的動靜。

他重新在山頂站定,遙望高空。

今日依舊豔陽高照,北國的冬天罕見得暖和。

不是個好兆頭……程銳搖了搖頭,從背上取下包袱,裡面裝的全都是紙錢香燭之類的東西。

將幾個饅頭品字形堆在一個盤子裡,又壓好了紙錢,程銳直起身,眼神裡沒有焦點,猶豫著自己要不要向燕王楊統的亡靈下跪。

他與那位燕王素未謀面,待他出生時,對方也已薨殂,自然無緣一睹這位大昭賢王真顏。其時又恰好趕上了昭帝褫奪已故燕王的王爵尊位,將燕王府家眷盡數屠滅,把擁護燕王的一眾將官臣僕歸於叛賊之流,天下無人不談燕王而色變。程銳便更沒有了瞭解這位燕王生平的渠道。

小小年紀已在心裡定下了對一個人的印象,就算後來外力相加,要扭轉這個印象,也是扭轉不來的。

程銳捫心自問,對燕王楊統這樣人物,自個兒心底是個甚麼印象?

思來想去,唯有‘沒有印象’四個字可以概括了。

漸漸年長縱然是瞭解了這位豪傑太多事蹟,也會被最初的潛意識逼迫自己過耳即忘。

沒有印象,便談不上其他了。

程銳做不來向一個完全陌生的亡靈下跪的事情。

他站在原地,閉上了眼睛。

耳邊響起方才碰到那人的話語聲:“在下代父前來祭拜燕王殿下,禮數尚有不周之處,還請殿下恕罪。”

程銳睜開眼睛,側目看到那個一襲青衫的青年長揖及地,與自己一樣,未行跪拜大禮。

此人與自己一樣,都是代父前來祭拜亡人的。

程銳心裡不免升起一股好奇。

那人似是察覺到了程銳的目光,行禮過後,蹲下身去,一邊點燃紙錢,一邊抬首向程銳說道:“常聞燕王生平事跡,只是在下生得晚了些,終是與這等豪傑擦身而過。”

“未受王恩,自然也談不上對之三拜九叩了。”

“兄臺,不怪罪在下吧?”

紙錢在其手中很快燃燒起來,升起一股煙霧,矇住了他的臉孔。

程銳跟著蹲下身去,點燃自己身前的那一堆紙錢。

他比那人準備的東西多些,將線香於火堆中點燃,分出了三炷香遞給在一旁尷尬笑著搓手的青衫青年,這才搖了搖頭:“我與你一樣,也是代父祭拜故人。”

“我叫程銳。”程銳點頭接受了對方的道謝,面現猶疑之色,片刻後又道,“閣下貴姓?”

他本是想問對方是不是與自己一樣,都是燕翎老卒之後的。

但初次見面,問這樣已涉禁忌的問題,未免不夠妥當,便只問了對方貴姓。

“免貴姓秦,單名一個遠字。”秦遠向程銳連連拱手,面上帶著和煦笑意,“見過程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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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程銳點了點頭,便沒有了後文。

他倒是想要與秦遠攀談,奈何腹中又無甚麼話可說,只得生生剎住了話頭,結束了這場對話。

秦遠蹲在一旁,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他自青萍鎮走出之後,或因機緣巧合,或是潛意識作怪,一路遊遊蕩蕩,終於還是走到了燕王埋骨之地。

燕州正逢劇變,官匪同出,各地暴亂之相頻現。秦遠一介文弱書生,武藝稀鬆平常,能走到這燕山脈,也全賴有同路前來祭拜燕王的老卒照拂,這才免遭禍難。

如今完成了父親生前的一樁願望,也有心離開燕山脈,繼續去尋自己的前途,但又懼怕山下那些老虎,不免躊躇萬分。

身邊這人看起來像是與自己一樣的獨行客,秦遠有心想與對方結伴搭個夥,但又擔心被拒絕,頓時更加遲疑。

便蹲在了原地,愣愣地看著遠山,腦中空茫茫的。

他不說話,程銳也不說話。

兩人便在山頂上空對群山,啞口無言。

兩人又都是對自己的前路萬分迷茫的年輕人,目下正處在自己人生的困境當中,倒也也沒多少與閒人攀談的心思。彼此沉默於他們而言,反倒是最好的相處方式。

不知過了多久,線香都已燃燒乾淨了,程銳才回過神來。

太陽已至中天,正是正午時分。

“正午了。”

程銳喃喃自語,心底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下了山麻纏會兒,便是黃昏了。”

秦遠喃喃自語,心底亦有幾分不知前路如何的感傷。

“你要下山嗎?”程銳眼睛裡閃過一道亮光,看著秦遠說道。

“自然是要下山的。”秦遠無所謂地點了點頭。

“下了山,你要去哪?”

“尚不知。”

“我亦不知!”

如此,兩個年輕人一拍即合,相顧大笑。

“不知也好,你我二人結伴,便先在這燕州遊蕩一番,再決定自己的去處,如何?”

秦遠笑著邀請道。

“我正有此意。”程銳笑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