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黑的。
天會黑到幾時?
打更人知道答案。
燕州郡沒有打更人,所以黑暗會持續多久,便也是一個未知數。
“好好看一看那些信箋,看看上面寫了什麼!”
李傲雲冷冰冰地說話,聲音裡沒有分毫情緒。
但那股尖刻的嘲諷意味卻深深扎進了每一個教丁的心裡。
他彎腰撿起一封信箋,撕開信封,兩根手指捏著薄薄的紙頁,喃喃道:“倒是忘記了,你等是不識得字的。”
“本將便讀給你們聽!”
“都聽好了!”
眾教丁意識還在巨大的空茫之中,聽著李傲雲的高喝,只是下意識地抬起了頭,雙目無神地看著那道模糊而扭曲的黑影。
“賣身契!”
冷冰的聲音落在眾人心間,響如驚雷!
“孫大牛,燕州郡平縣柏楊村人,年三十七,無力維持生計,自願入趙芝龍府宅為奴!”
李傲雲將那一張賣身契翻轉過來,其上的字跡對著眾人:“畫押手印,一個都不曾少的。”
“這個名叫孫大牛的人,已經是關東太守趙芝龍府上奴僕了。”
“你運氣倒是不錯,還能當趙大人的奴僕。”
“只可惜,趙大人已全權委託本教,暫為看管他名下的奴僕,若你在礦中挖掘金子幾年而不死,便能順順當當地在燕州給趙大人起的宅子裡當個奴僕了,自然也可能入不得府宅,一生為奴,為趙府耕種至死!”
“從在這張契約上按上手印那一刻開始,孫大牛自己,以及後代子孫,盡數夷出民籍,墮為奴隸!”
“為趙府耕種至死?”那名叫做孫大牛的人跪在地上,像是一隻投入油鍋的大蝦一樣顫慄著,“耕別人的田,給他當牛當馬,耕種至死?”
“俺的兒孫,以後也得給趙家人耕田到死?”
他咧嘴,露出血紅的牙床與爛黃的牙齒。
“夷出民籍,俺就不是人了?”
“俺就跟豬狗牛馬一樣了?”
“日你娘!”
他咆哮一聲,猛地站起來衝向李傲雲,想要從其手中奪回那一張賣身契,撕扯成粉碎!
“你們該遭天譴!你們要被千刀萬剮!”
“老天爺不會放過你們的,不會放過你們的,不會放過你們的!”
孫大牛一條腿被槍扎穿了,兀自咆哮不休。
李傲雲覆滿甲片的手掌按在了孫大牛腦袋上,用力一扯,他的咒罵聲就停歇了。
黑甲將軍看著那些目露兇光的教丁們,悶聲道:“你等也以為本將會遭天譴?”
“呵呵,天道好輪迴,本將等著那一天。”
“但是……比起本將,你們便乾淨了麼?不也一樣是做了那般多喪盡天良的事情?”
“這便是天道輪迴。”
“半個時辰內,全都拿下,鎖回教內。”
李傲雲轉身走到戰馬前,跨上戰馬,在城門口如同一尊遍身漆黑的雕像。
烏金衛圍向真理教丁們。
“別想擒拿老子,老子寧死,也不會去給你們做苦力!”
“衝出去!衝出去!”
“得告訴其他跟咱們一樣的人,真理教是怎麼幹事的!”
“不能死在這裡!”
嘈雜的聲響在街頭響起。
與之相比,下河城卻格外的寂靜。
……
“那人與本宮說,興城會有大事發生,你覺得可信幾分?”
興城南一座府宅後院中,男子玉簪簪發,鼻樑高挺,眉毛如劍,眼窩微凹,一派鷹視狼顧之相。
他坐在小亭中,似乎是對桌案上的棋局沒了興趣,捏起兩子擲在了棋盤右下角,投子認負。
男子抬首看向對面的人,問道。
青衫背劍,額前有一縷白髮垂下的太子左衛率聞聲笑了笑,溫言道:“殿下心裡,不是早就已經相信了麼?何故問我?”
男子嘆了口氣:“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若非得到情報,本宮竟不知,燕州已被皇弟攪成了這副局面……”
“他這般作為,怎對得起當年的叔……”
太子左衛率臉色一沉,打斷了男子的話:“殿下慎言!”
“那人是大逆,與你可沒有甚麼關係。”
“呵。”男子搖了搖頭,未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本宮之所以會相信那人所說,原因……你必也知道。”
“一則,因燕州局勢確如他所說,皇弟的心計,做兄長的終歸還是瞭解一些的,二則……他與那人長得太像了。”
“所以臣下才規勸殿下,莫要相信那人。”太子左衛率浦伯關嘆了口氣,“殿下與他牽扯太多,若被今上所知,只怕今上會更加忌憚於你。”
“他是一個生來便被國朝下了死刑的大逆之子。”
“本宮與他牽扯,也只因燕州百姓。”
“縱然被旁人說給父皇聽,本宮亦不覺有甚麼理虧。”
“這本是正道,亦是本宮此行最要緊辦的正事,旁人說道幾句,縱然於本宮聲譽有所毀損,只要事情做好了,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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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趙元直振聲道。
“與他牽扯,正還是反,便由不得殿下辨明了。”浦伯關意味深長道,他見太子臉色似有不虞,笑道,“也罷,那人能在形勢多變的燕州盤桓如此之久,在各路豪強的眼皮子底下建一個青萍鎮,連橫合縱,智計百出,由此可見,縱然身負‘大逆’之罪名,也足可稱為一代人傑。”
“他既派人入京與太子接觸,想必便做好了如何隱藏自己的準備。”
“實話說,臣下並不怎麼擔心他會於殿下之聲譽有所毀損。”
浦伯關目光幽幽:“臣下擔心的,是他縱然扯來了殿下這張虎皮,又如何與燕州諸豪強,甚或三皇殿下兩軍對壘?”
“尤其是眼下此局。”
“他是要將燕州士子連同百姓盡數拖下水,然而翻轉乾坤之策,確乎就在此中?”
“殿下在此局中,是要做那靜觀的漁人,還是涉局的棋子?”
浦伯關面上帶著莫名的笑意。
不待趙元直開口,他又道:“當然,若是局面過於兇險,對殿下不利,伯關自不會坐視不理。”
“那人說了,進,殿下可得青萍,得天目,得燕州士子,得燕州人望,終得燕州。”
“退,殿下一無所得。”
“依伯關來看,他是在告訴殿下,若殿下在此局中出手助他,殿下最大的收穫,便是這個首陽閣謀士榜上,躋身前三十的謀士,洞見人心楊氏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