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芝龍目視老管家離開中堂,去料理那個假冒晉王送信密使的人。
心中不安的感覺愈來愈強烈了。
不論如何,有人前來試探,便從一定程度上表明了自己與晉王的關係已經洩露出去。事到如今,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不可能再在晉王與太子之間左右搖擺,只能選擇追隨晉王到底。
趙芝龍攥緊了拳頭,目視著中堂門口。
然而並未過多久,老管家便又一次急匆匆地走了進來,拜倒在地。
趙芝龍心中愕然,心道縱然是將人砍了腦袋,分屍丟進花園子裡,也需要不少時間,管家這次做事怎麼這般快了。
老管家抬起頭,面上露出古怪的神色,道:“老爺,門外又來了人,說是王爺那邊派來送信的……”
“嗯?”
趙芝龍心中一驚,面色平靜,眸光閃動:“那人可有帶信物。”
“這正是老奴遲疑著,未敢驅逐對方的原因。”老管家面上繼續保持著那副古怪的神色,慢吞吞道,“那人說自己走到半路,身上令牌被人劫走了。老奴看他衣衫襤褸,神色慌張,倒也像是一個剛剛遭了劫的人。”
趙芝龍心念一轉,隨即心中大喜!
他在心中與前面過來送信的假冒者一經對比,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認定了這次出現的晉王密使,必然如假包換!
縱然心中已經確定了這個人是真的晉王密使,趙芝龍依舊沒有立刻傳那人進來,與自己通報訊息,而是道:“他都與你說了些什麼?”
“他說:事關無當窟,王爺不讓他將這件事透露給除了老爺您的任何一人!”老管家如實稟報道。
是了!
趙芝龍點了點頭。
先前那個假冒的密使言語沒頭沒腦,來了便直接一句奉勸自己銷燬契約,關於官員們與晉王密謀的無當窟金礦之事,卻隻字不提——這亦是趙芝龍認定對方是假冒的一個重要原因。
如今來的這個,從其回稟的訊息上來看,倒更像是晉王密使。
不過,如今都有假冒密使拿著真令牌跑到了自己府上,看來晉王在燕州那邊並不順利,甚至出了很大的差錯……
趙芝龍在心中暗暗做足了心理準備,才道:“你傳那位密使進來吧,本官與他好好說道說道。”
“期間不要讓任何人打攪到我們倆!”
“老奴曉得了。”老管家點了點頭,慢慢推出了中堂,片刻之後,將一位孔武有力、但衣衫襤褸、風塵僕僕的青年人領進了中堂,閉鎖了中堂門戶。
吱呀——
隨著兩扇大門合攏,發出輕輕的一聲響,中堂之內,光線頓時昏暗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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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密使見到了趙芝龍後,躬身行禮道:“在下程方,見過太守大人!”
“呵呵,密使大人不必拘禮,快請坐吧。”趙芝龍笑眯眯地扶著‘程方’,將之扶到了椅子上坐下,又親自為其倒了一壺茶,教這位名喚程方的新密使很是受寵若驚。
‘程方’連聲道:“大人這是折煞在下了,在下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密使大人,一路長途跋涉而來,又遭遇截殺,想來是睏乏得很,多喝些茶水,也好解一解這一路風塵。”趙芝龍聽著程方的話,滿意地點了點頭,寬慰了對方幾句。
他坐在上首,藉著幾縷光線仔細打量著下方那個低頭飲茶,自稱程方的年輕人。
年輕人生得寬眉立目,鼻闊口方,一派粗狂之相,與趙芝龍印象裡的幾位密使,皆對不上號。
自然是對不上號的,程方本名亦不叫程方,而是程銳。
當初搶了下河城中地契人契,解救了一干難民的那個彎刀俠客,便是他。
程銳為什麼會化名為程方,成了晉王的密使,這卻是另外一回事了,此時不急說。
當下只說趙芝龍與程銳賓主二人一番寒暄之後,言語便不知不覺間引入了正題。
趙芝龍正色道:“程兄弟這番神色匆匆,來到本官府上,可是晉王那邊出了什麼大事,需要本官幫忙?”
程銳聞聲點了點頭,一口喝光了杯盞中的茶水,擔憂道:“趙大人在盛州,距離燕州地遠,燕州無當窟出了甚麼事情,趙大人必然難以知曉。”
“不過,這件事情,縱然是燕州本土人士,能知曉其中內情的,也沒有幾個。”
“哦?”趙芝龍為程銳續上了一杯茶,聽程銳之言,露出了嚴肅的表情,“程兄弟儘管將此中內情說來,晉王有難,在下身為臣僕,焉能坐視不理?”
“只怕如今王爺的難處,趙大人怕是真難幫到王爺。”程銳苦笑一聲,向虛空拱了拱手,道,“無當窟金礦,本為王爺十拿九穩之事,諸番佈置可謂完備,但天有不測之風雲,在晉王駕臨無當窟之事,趙大人可知,又有誰來了無當窟?”
“誰?”
“莫非那人有能力阻撓王爺拿下無當窟之中金礦麼?”
趙芝龍連著問了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反問程銳,都有誰來了無當窟。
第二個問題則是意有所指,趙芝龍先前看了首陽閣謀士榜,因之不難猜測出,那個楊立也到了無當窟,但是他想不通的是一個沒有權位在身的楊立,如何能夠阻撓王爺拿下無當窟金礦?因之有此一問。
程銳嘆息一聲,道:“前些時日,趙大人想必也得到了些風聲。”
“說燕州事情已經引起了陛下的注意,晉王與太子同去燕州,解決此間事宜。”
趙芝龍聽言,心中打了個突。
“莫非……”他顫聲道。
話未說完,程銳便點了點頭,轉臉目視他,道:“無當窟金礦之事鬧得沸沸揚揚,太子想必也收到了訊息。”
“他出現在了無當窟。”
“那個楊立,也到了無當窟。”
“因之……”
接下來的話,不用程銳說明,趙芝龍也能會意其中意思。
趙芝龍神色黯淡,惶然道:“太子殿下既然知曉了這樁事情,想必皇上也快要知道這件事了吧?到時候……”
程銳笑了笑,搖頭道:“這一點趙大人倒是不必過於擔憂,王爺與太子在無當窟自然也商議了一番,他們兄弟二人的事情,便留給他們兄弟二人自行去解決,倒不必驚擾到陛下了。”
趙芝龍心中松了一口氣。
既然太子殿下與王爺達成了協議,不將無當窟之中發生的事情洩露給陛下,那便表示他們這些翼附於王爺的官員,暫時也不會被擺到檯面上去,陛下此時也不會對此過多調查。
自己暫時還是安全的。
程銳又道:“不過那個楊立,著實狡猾,詭計多端。”
“無當窟事發之後,王爺便令密使們即刻啟程,趕來通稟各位大人,哪裡料到那個楊立竟事先查知了這一點,半路派人截殺在下,在下不敵,令牌也被搶了去……”
說到這裡,程銳臉色有些歉然:“路上也耽擱了兩日時間,總算將訊息送到,還請大人贖罪……”
“程兄弟忠心為主,縱然是被劫走了令牌,也要將訊息送到,本官又豈會因此與你為難?”趙芝龍心道果然是如此,第一個來自己府上稟報訊息的假冒者,就是劫了眼前這位真密使的令牌,給自己彙報一個假消息,以混淆視聽的!
趙芝龍從懷中摸出了一塊玉質令牌,遞到了都邪手中,道:“不瞞程兄弟,方才那個假冒者已經來過了,本官一眼便能看出,這人乃是假冒密使的賊子。”
他做出一個抹脖子的動作,陰森森道:“本官眼中可是一個容不得沙子的人,這個假冒的賊子,自然也被本官料理了去!”
“這枚令牌,如今便物歸原主!”
程銳接過令牌,趕緊跪倒在地:“趙大人寬宏大量,將令牌還給在下,在下感激不盡!”
“呵呵,何須如此,何須如此?程兄弟快快請起,快快請起!”趙芝龍連忙托住了程銳雙臂,將之扶起來,連聲說道。
“程兄弟這一路車馬勞頓,不如在本官府上歇息兩日,再回去向王爺彙報如何?”趙芝龍假意邀請程銳道。
程銳連忙擺手推脫,苦笑道:“若在平時,在下自然少不得叨擾趙大人一兩日,只是今時,卻是不行了。”
“趙大人也知,如今形勢緊急,在下又在路上耽擱了些許時日,回到燕州之後,想必是免不了要受王爺一頓責罵。”說到王爺對他的懲罰,程銳打了個激靈。
趙芝龍將程銳的反應都看在眼裡,更加篤信這人必定是晉王密使——晉王管教手下的手段,可謂酷厲,只有親眼見過或是親身體會過的人,才瞭解這一點。
如今看程銳反應,分明是先前便被晉王責罰過,才會有此心有慼慼之態。
“既然如此,那本官便也不留程兄弟了,咱們下次再敘!”趙芝龍對程銳表示理解,點頭答應放行。
程銳站起身,抱拳道:“謝過趙大人!”
“程兄弟不必客氣,你我如今都是一條船上的人。”趙芝龍有心拉攏程銳,言談之間自然是寬和得很。
“那,在下便告辭了。”程銳與趙芝龍告別之後,便往門外走,走到門口,正待推門之時,他轉過身來,遲疑道:“在下突然想起一樁事,總覺得該與趙大人知會一聲……”
“哦?何事?”趙芝龍笑道。
他覺得自己這番拉攏,對程銳總算起了些作用。
程銳道:“在下想,過不了多久,王爺便會派第二批密使,前來與各位大人通報訊息,想來也是叫諸位大人們配合王爺預備應對天下士子之變。”
“這一點,趙大人可以早做預備。此事干係重大。太子與王爺,誰進誰退,便看這一次誰處理士子變處理得好了。”
“王爺進,則為大昭太子。待到王爺登基之後,趙大人便是從龍之臣!”
這一番話,說得趙芝龍心神激盪,當即點頭答應,不疑有他。
程銳向他透露的訊息,毫無可以操作的價值。
畢竟王爺那邊打算用什麼方法來應對天下士子之激憤,在程銳的言語中,毫無透露。
但趙芝龍覺得,對方一個小小的密使,能知道的訊息也就止於此了。
更多重要的資訊,還是要看下次密使到來,彙報了些什麼內容——下次的密使不大可能是眼前這個程方,畢竟他這次在路上耽擱了些時間,燕州那邊,有很大機率在晉王派出第一批密使向諸位朝官知會無當窟之事後不久,便已經拿出了應對天下士子變的計策,並派出了相應傳遞訊息的第二批密使。
而程方這一個耽擱,自然也無緣成為第二批密使。
趙芝龍在心底自動為程銳補上了這條邏輯鏈的關鍵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