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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三六章 道阻且艱(五)

“將軍只會在此地停留一夜,一夜之後……將軍就要轉進徒太山脈。”

黃昏時刻,夕陽薄暮。

一大團一大團醉人的煙霞在西方天空拉扯成河,紅彤彤的天光遮耀而下,草木寂靜,但生機勃勃。

阿康半蹲在地,手持一根木棍在身前草叢中撥弄著,眼角餘光卻時時注意著身側的尊貴皇子——完顏憲吉。

完顏憲吉的背後便是那橫亙於蒼穹上的煙霞長河,在漸漸下落的太陽映襯下,金國的二皇子氣勢逼人,尤其是那雙棕黃色的眸子裡,有和日落之蒼涼相悖的昂然。

他聽著阿康的話,那雙眸子裡攝人的光輝突然顫抖了一下,崩解成無垠的黑暗,讓阿康又難以捕捉對方眼底的顏色了。

阿康心中惴惴,他不知昭國有句意味深長的話,叫‘伴君如伴虎’,但他此時的心情,想必與那些在廟堂上戰戰兢兢的臣僕們一般無二。

“那位昭國的將軍,謀略無雙,世事洞明。”完顏憲吉轉頭看著阿康,聲音平淡,沒有波瀾,“他未必不能成為解救你等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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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何要選我這個階下囚,手下敗將?”

完顏憲吉與阿康等兵卒約定的時間即將來臨,他們將在今夜展開一場逃亡的行動,完顏憲吉曾在心底無數次地預演了這場行動,在他未開口說出這番話之前,他一直都對這場行動抱有很大的期待。

他當然期待,能夠從楊立手中逃脫,這意味著他有了重歸金國王都。有了捲土重來的機會。

但是,完顏憲吉此時卻遲疑了起來。

他想起先前,自己也是在四弟三言兩語的哄騙,滿腔熱血地衝上了戰場,結果卻正中旁人下懷,成了楊立的手下敗將。

這一次完顏憲吉所面臨的形勢甚至比上一次更加嚴峻,他若是逃亡失敗,被楊立重新抓回來,楊立必然會對他加強警備,他將再無可能逃出生天。

所以他必須小心謹慎,詳細瞭解身邊每一個效忠於自己的人,確定他們對自己忠誠的根基來自於哪裡。

以及,這個根基是否能讓自己信服,讓自己覺得牢固。

被部下、被信任的人出賣的感覺並不好受。

完顏憲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聽到完顏憲吉的問話,阿康的眼神有些遲疑,他轉頭看向了西邊的那座帳篷,帳篷裡便有完顏憲吉所說的那位將軍——楊立。

阿康對於那位將軍的觀感顯然並不差,看向那座帳篷時,奴部少年的眼神裡明顯多出了幾分羞慚與躲閃。

他明白自己如今的這種行為,是對楊立的背叛,背叛自己的主將不論是在大昭還是在金國都並不是一件多光彩的事情。

但他還是這麼做了,他對於自己的行為有充分的理由,這個理由也正好可以在此時拿出來,應對完顏憲吉對他提出的問題。

阿康吞吞吐吐地說道:“將軍……不是金人,更不是我們奴部人,他與我等並沒有恩惠,我們為何要效忠於他?”

“至於王上……”阿康轉臉看向完顏憲吉,眼神裡有對權勢的敬畏與崇拜,這份崇拜讓完顏憲吉篤定他是一心要效忠於自己,這並不是一個圈套。

阿康說道:“您是金國的皇子,您比將軍必定更加明白我們族人的境況,更瞭解如何解決我們的困境……”

阿康的語言委婉,但完顏憲吉依舊明白了他的話中真義——便像是大昭那句老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不論楊立如何謀略無雙,如何運籌帷幄將金國幾位皇子一網打盡,但在阿康這樣的金國奴部人眼中,楊立立身不正,在金國沒有正當且高等的身份,依舊不足以讓他們效忠,與之相比,完顏憲吉這樣的金國皇子無疑是阿康等奴部人眼中的香餑餑。

阿康說的都是實話,阿康的想法亦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想法,更能代表大多數的金國奴部人,不論這些奴部人表面上對金國皇族、貴族的威權有多麼牴觸,多麼抗拒,一旦給了他們與這些威權階級結合的機會,他們亦必然會奮不顧身。

大多數人在泥濘中呆得久了,偶能脫離泥濘沼澤,爬上金碧輝煌之殿堂,他們所做的第一個選擇斷然不會是救助其他身在泥濘中的人,而是拼命掩蓋自己曾經的卑弱,將自己曾經所受之苦,加倍奉還於那些尚處於泥濘中的同伴們——所以世間永遠需要一個身份階級最低微的人,以供其他人嘲笑。

正如那句話所說:強者怯懦,抽刀向更強者;弱者怯懦,抽刀向更弱者。阿康已經在不知不覺間代入了弱者立場,選擇完顏憲吉正切合他的立場。

聽完阿康的言語,完顏憲吉不以為忤,反倒點了點頭——阿康基於這樣的原因效忠於他,反倒比說出一些感人肺腑的話,更教完顏憲吉信服。

如今自己不過是旁人的階下之囚,所謂能力才幹,人格魅力當下是半點也無法在人前顯現,阿康更不可能因此敬服於自己,對自己五體投地。

完顏憲吉正是因為懷有種種顧慮,所以對阿康等前來投誠之輩抱有懷疑,因之出言試探,阿康言語卻是歪打正著,消去了二皇子對之的忌憚。

如此,完顏憲吉才能放心與阿康繼續他們的逃亡計劃。

完顏憲吉當即道:"你既如此說,我亦總算明白,你未欺騙於我。"

他一邊說,一邊看著阿康。

阿康聞言,面上明顯是一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他這副表情落入完顏憲吉眼中,更教完顏憲吉不疑有他,心中大定,接著道:"我倘若能逃出那個大昭將官的控制,不說其他,至少會保證你的族人不必再為奴隸,族中壯年為我親衛,你必是親衛隊長。"

"今夜那大昭將官如何佈防,你都打聽清楚了?你們的計劃又是如何,可都考慮清楚了?"

完顏憲吉既選擇了相信阿康所言,自不會扭捏,立刻便將自己最為在意的問題提了出來。

阿康方才聽得二皇子對自己的一番承諾,面上才顯興奮熱切之色,又忽聽到對方提出的問題,也不敢怠慢,面色一正,回答道:"正要稟明主上:那位將軍今夜前半夜以第一伍、第三伍、第七伍負責警戒營地異動,後半夜輪值為第二、第四、第六伍士卒。”

看著完顏憲吉面露困惑之色,阿康連忙又道:“我等屬於第十二伍士卒,第五伍士卒乃是將軍親衛,負責護衛將軍營帳。此次輪值警戒的士卒,皆是一直跟隨著那位大昭將軍的昭國士卒,無一伍士卒為奴部弟兄。”

“原來如此。”完顏憲吉點了點頭,面上露出冷森森的笑容。

楊立對營地警戒工作的佈置也算中規中矩,畢竟身處異地,夜間警戒這等不可有半分疏忽的事情,自然要交給自己放心的士卒。如此做法也不能說錯,但卻終究給完顏憲吉的逃跑留下了漏洞,讓完顏憲吉有機可趁。

聽完阿康的回報,完顏憲吉也不由得在心底對楊立這番佈置發出: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的嘲諷。

不僅如此,那個大昭將軍為了收服這些奴部士卒的人心,給予他們優厚的待遇,讓他們可以不受軍法約束,這亦使得阿康接近自己更加容易——想到此邪,完顏憲吉心中頓時湧出一股快意。

那個大昭將軍辛辛苦苦卻求不得的一眾奴部士卒,如今已然歸附於自己,任憑自己驅使!

“阿終古與第六伍伍長這幾日混得頗為熱絡。”阿康四下掃了幾眼,確定無人注意自己這邊後,往完顏憲吉跟前湊了湊,壓低聲音道:“奴才的計劃便是,待到後半夜時,便叫阿終古找個機會,與那第六伍伍長求個情,準允他暫時離開營地。”

“阿終古離開營地之後,便會前去我族——大阿部搬取救兵,襲擊營地,主上可趁營地混亂之時從此逃離。”

完顏憲吉甫一聽到阿康的這個計劃,便皺了皺眉頭。

他覺得這個計劃之中有諸多冒險之處,無法確保萬無一失,於是沉聲問道:“莫非不能令人挑起騷亂,以分散警戒士卒的注意力,你我悄悄逃出此地?”

若能悄無聲息、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此地,自然萬無一失,乃最上策。

不過阿康聞言卻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主上有所不知。你我縱是能悄悄逃離營地,但待到明日那位將軍發覺你我逃脫,必會追責阿康的族人。二十七盟會大梟首絕不可能放過我部。”

“若是我等趁亂逃脫,偽裝一番。那位將軍只會以為我等乃是在護衛主上之時,遭賊寇衝擊,脫離了營地……”阿康看著完顏憲吉緊鎖的眉頭,小心翼翼道,“而且,營地佈防緊密,我等奴部士卒看似不受約束,其實這幾個方向,都有士卒隱藏在暗處,警戒著我等一舉一動。我等若真有什麼異常……”

完顏憲吉聞言一驚,不等阿康把話說完,便道:“這周圍既有人盯著你我,你還貿然與我聯絡作甚?也不怕他們認出你們已是我之部下!”

“主上不必為此擔憂。”阿康面不改色,早有準備,回答道,“我是昭國將軍親自派來護衛、監視主上的兵卒,他們即便看到你我交談,也斷不會覺得此舉不正常,也不會因此產生什麼聯想。”

阿康沉定的神色讓完顏憲吉心頭一鬆。

這個少年在前幾日還是訥於言談、畏畏縮縮的性子,目下卻因為絕大的壓力猛然成長了起來。

阿康這一通言語向完顏憲吉闡明了厲害,完顏憲吉也不好再同阿康要求更多,平復了方才驚訝的心情,他沉吟片刻,確定方方面面都萬無一失之後,抬首看向阿康,道:“此事關乎我之存亡,亦與你族日後生計關係甚密。”

“我必須成功,不能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