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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三章 天地不仁(五)

“我沒有辦法啊,老哥哥……”

盛泰酒樓門口,掌櫃握著張洞明父親的手掌,搖頭嘆息,表情悲傷又無奈。

昨日還門庭若市的盛泰酒樓,今日便門可羅雀,酒樓內坐著一桌官差,他們倒是未恐嚇客人,以至於酒樓生意流失,他們只是時不時要檢查客人的身份,還要將客人帶回衙門調查,如此一來二去,酒樓裡的客人便漸漸都流失了。

張洞明父親咧了咧嘴,露出一個故作爽朗的笑容。

他曾是燕翎老卒,一生中風風雨雨也都經歷過,但到了如今這個境地,卻仍然覺得心酸。

讓人絕望的永遠都不是生活的困頓與貧窮,而是即便發憤圖強,奮力拼搏,到頭來依舊會有一堵牆橫在你的前方,它是透明的,你拼盡全身氣力都無法撞破。

那堵牆分開上中下三等人,分開上流、中流與下九流。

“我們也賺了些許銀錢,縱然不能再繼續幹這個行當,幹點別的也是可以,嘿嘿,老弟,你也不必為我們爺兒倆擔心什麼……”

掌櫃聽言,想要同張父說些什麼,又欲言又止,他快速扭頭看了眼還在自家酒樓大口喝酒吃肉的官差們,見他們未注意到自己這邊,就趕緊拉著張父到了一個角落裡,低聲道:“縱是做些其他的活計,老哥哥,也千萬別呆在鼎京!離開這兒,能走多遠走多遠……”

“不怕猛虎,就怕豺狼!洞明那孩子與他們結了仇,縱使不去說書,在鼎京幹些其他的活計,被那群官差見到,也必然不得安寧,到時候一樣要丟了飯碗,還不如早早離開!”

張父已至知天命之年,對於諸多事情都已經看開。

他隱藏了自己燕翎老卒的身份,也只是想要過一份安穩的生活而已,既想要安穩,諸多時候,便皆需要隱忍,所以聽到掌櫃那些話,張父絲毫沒有生氣,反倒連連點頭:“應該的,應該的,他們未將我們爺兒倆抓走,便肯定有後招等著我們,讓我們即便未在牢獄之內,也依舊活得如同囚犯一般。”

“有得便有失,老漢兒回去之後,便會跟孩子好好商量此事,尋個機會,我們偷偷離開鼎京,到了別的地兒,他便管不著我等了罷?”

掌櫃嘆了口氣:“你我同袍一場,如今我卻不能幫助你分毫……”

說著,他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不顧張父的推搡,將銀子塞進張父的手掌,道:“老哥哥,有緣再見吧!”

張父愣了愣,看著掌櫃轉頭走進酒樓,心中像是刮了場寒風般冰冷而空曠。

都到了這個年紀了,縱是有緣分,恐怕也再見不了了。

他轉過身,袖口蹭了蹭眼角,慢慢地離開了此地。

……

張洞明在一家茶攤前徘徊了很久,最終還是咬牙走過去,向茶攤老闆拱手作揖,剛開口說出一個‘您’字,對方便趕緊擺手推開了張洞明,口中一個勁道:“我們做點小生意討生活,可經不起折騰。俺是認得您的,您別在我們這兒轉悠了,還是去別的地兒吧。至於您要說的事兒,也免開尊口……”

張洞明聞言一愣,遍體生寒。

短短一日的時間,京兆尹的官差們,便將自己的姓名長相傳揚到了鼎京隨便一個差攤子上了麼……

不然,這茶攤老闆又是如何知道,自己是誰,自己想求他做什麼?

張洞明四下看了看,他未看到有任何官差悄悄跟在自己身後,但心中那股不安感卻越來越濃,便從巷子口離開,向前走了一段路,轉了幾個彎之後,又倒了回來,躲在角落裡,觀察那一處茶攤。

茶攤周圍都是圍觀的人。

曾經要鎖拿張洞明入獄的那個捕頭,如今正在茶攤上,對茶攤老闆夫婦拳打腳踢,滾燙的茶水被他隨意提起,直接便往茶攤老闆夫婦身上傾倒。

茶攤夫婦忍不住慘叫出聲,又被其狠狠一腳踢中喉嚨,再難以出聲。

圍觀人們議論紛紛,有說有笑,不時對茶攤老闆娘被撕裂開的衣服下,露出的大片肌膚評頭論足。

人們的悲歡其實並不相通,就像當下圍觀茶攤老闆夫婦被毒打的人們,大部分只覺得自己大飽眼福,看了一場好戲,除此之外,他們不會生出別的感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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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多數人的意識裡,差爺既然毆打你,自然有差爺的原因——更何況一介商賈,說不得便是偷奸耍滑到了差爺的頭上,正被差爺撞個正著,因而有此一劫!

捕頭一把將瑟縮在地,團成一團的茶攤老闆提了起來,如同提一隻雞狗,他獰笑著對茶攤老闆左右開弓打了幾個巴掌,接著一拳踹在其小腹上,將之踹得向後踉蹌著撞到了巷子口的牆壁上。

他總算打得有些累了,這才拉了條長凳一屁股坐下來,手下趕緊為其洗了一隻茶碗,倒好茶水。

捕頭呼吸漸漸平復,抬眼看著靠著牆根的夫婦對自己不斷磕頭,許久,才道:“可知你為何會被某家毆打?”

“小的沒有令他來這邊評書,他自己在這邊轉悠,小的也沒有辦法,小的沒有辦法……差爺饒了小的這一次吧,饒了小的這一次……”那茶攤老闆被打得鼻青臉腫,鮮血糊了半張臉,精神都有些恍惚,一直重複著一些周圍人聽不懂的話。

周圍人又哄地一下子笑出了聲。

“我不管他會去哪裡,是不是你主動叫他過來的。”捕快指著茶攤老闆,冷笑道,“只要某家看到他出現在你這茶攤上,你與他說哪怕一句話,你便在劫難逃!”

“莫要忘了,你因偷盜罪被官府抓去時,還是某家替你求的情,令你免遭牢獄之災!”

提到這一茬,茶攤老闆情緒卻有些激烈,向捕頭跪行而來:“小的從未偷盜——”

“閉嘴!”捕頭一腳踹在其心窩上,將其踹得口噴鮮血,血液都濺在了他白淨的靴幫之上,他方才突起一腳,力道有些收不住,將茶攤老闆都踢得萎靡不振了,趴在地上,半天都沒有動靜。

茶攤老闆娘見狀,尖叫一聲,抱住自己的丈夫便嚎啕起來。

她的哭聲極大,引來了更多的人圍觀。

圍觀人群終於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小聲議論開來。

捕頭面上有些掛不住,站起身來,冷聲道:“你等違反律令,售賣的茶水不對,我自會提請大人嚴查你們夫婦二人的茶攤!”

“現在,把他們的東西統統砸了,將此二人攆出城去!”

他的幾個跟班平時懶懶散散,此時倒是雷厲風行,隨著捕頭一聲令下,眾捕快紛紛打砸起茶攤上的各種物什來,茶攤老闆娘哭喊著去攔,又被砸了幾棍子,最終也不敢再攔,只是抱著自己木木訥訥的丈夫,放聲嚎啕。

張洞明渾身冰涼。

張洞明怒火中燒。

他勉力分開人群,一點點靠近捕頭,直到與之面對面,怒視面帶譏誚之色的捕頭,吼道:“我恨不能親手掐死你,生啖你肉,飽飲你血!!”

“當街毆殺良民,挾私報復,你簡直目無王法,目無王法!”

“我父便是此地官差,我承襲父業至今,兩代人俱都在浸淫於國朝王法律例之中,你說我不懂王法?”捕頭眉毛一挑,面上譏誚的笑容跟深了,“我看,不懂王法的是你吧……”

“你威脅官差,意圖掐死官差,你該當何罪!”

捕頭猛地瞪大眼睛,衝張洞明大聲咆哮!

“來人,將我給他抓起來,送進大牢嚴刑審問!”

這一刻,捕頭等待已久!

進了他手底下大牢的人,還沒一個能活著出來過!儘管那些人都無權無勢,但若不欺壓欺壓這些無權無勢之人,又怎能顯示出捕頭老爺自己的權勢來?

“你將一個老老實實煮茶的茶販生生打死!竟反咬我一口,說我該當何罪?!”張洞明沒想到人竟然真能無恥到這種地步!

趴在地上的茶攤老闆,吐出最後一口氣,便再沒了聲息。

“這一切可不都是因你而起?”捕頭湊近張洞明耳邊,輕輕說了一句。接著,他快速退後一步,高聲道:“誰又能出來作證,這個茶販,乃是被我打死?!”

圍觀人等齊齊後退,沒有一個上前作證。

再看茶販身邊,他的妻子被官差們按著肩膀,還捂住嘴巴,如何能聲言?

這麼一看,竟真沒人能替那枉死的茶販作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