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次元 > 野狐禪最新章節列表 > 第九十三章 僭越之主們 生民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第九十三章 僭越之主們 生民

霧氣流轉於天地之間,使眼前一切都看起來灰濛濛的。

小村落便在這霧氣流轉之間,偶爾露出一面院牆,幾個村民的蹤影。

小村的東頭有一棵在寒風裡顫顫巍巍的棗樹,棗樹後有一座泥土夯實搭建起來的大屋。

這座大屋是村子裡唯一一座看起來還像樣的屋子,只是正門兩邊卻各自頂著一個磨盤,看起來有些怪異。

大屋偏房臥室裡,青年在床上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片刻之後,爬了起來,從柴房的大缸裡撈一瓢水,洗漱、更衣。

他將自己的鬢髮梳得極為齊整,頭頂插著一根樸實無華的木簪,一身大昭正宗的生員服,上面還打著補丁,微微泛白。

把自己的衣衫形貌都打理乾淨後,青年邁步走到了中堂門口。

兩扇木門緊緊合攏閉鎖著,一把落了許多灰塵的大鐵鎖被青年託在了手裡。

他低頭看著那把鎖,像是在遲疑什麼,又像是在回憶什麼,片刻之後,才小心翼翼地取出鑰匙,開了鎖,解開盤在門上的鎖鏈,推門而入。

空氣裡彌散著灰塵與木質傢什受潮發黴的氣息,青年倒沒有什麼不適應,他的目光已經落在了面對正堂門口、靠著牆壁的木桌上。

其上擺著兩個排位,排位之後的牆壁上,有一副字,上寫著:赤心。

筆力遒勁,乃有大家之風,看起來不像是一個貌似平凡的山村裡應有的東西。

這副字畫的背後,牽扯地是另一個故事了。青年不願想起,他從被當做香案的木桌上取出香燭點燃,又在香燭的火苗上燃了香,恭恭敬敬地插在了兩個牌位前的香爐內。

青煙嫋嫋,漫過一個個心酸的往事。

青年張開口,縱有千言萬語,臨到了嘴邊卻只剩下了一句乾巴巴的:“爹,娘,孩兒不孝,來看您二老了……”

……

記憶裡的那個寒冬。

阿爹早早上林子裡砍了柴禾,到集市上販賣了,又趕著回去做陷阱,期望能套個野兔獐子之類的,調劑調劑家裡的伙食。

那天與往日沒有什麼不同。

那天老爹套到了一隻獐子,皮毛換了點銀錢,打了點酒,與自己晚上就著噴香的獐子肉喝起了酒。

那個時候的青年還是個少年,心比天高,總覺得老爹操持得不過都是些下賤營生,每日庸碌,卻沒有多少銀子入賬,勉強只能供父子二人日常吃喝。

那個時候,青年便立志成為一名大昭朝官,奮力考取功名,至少有了功名,以後便不至於再像老爹這樣,辛辛苦苦幾十年,老了還要辛辛苦苦。

人怎麼能和牲口過一樣的日子呢?

可是在一些人眼裡,他們腳下的黎民百姓,不就是牲口麼?

可是阿爹,做這牲口的活計,為何還能這般開心呢?

那個時候的青年想不通。

如今的青年卻隱約明白了。

明白了,便能感覺到一陣癢癢的、酸酸的、滲入骨頭縫子裡的疼。

阿爹老了,阿爹年輕時候做的苦差事太多了,身上有很多傷口,一到冬天便須要靠烈酒灌醉自己來入睡。

可是窮苦人家,哪裡有那麼多的銀錢去買烈酒啊,於是阿爹只能苦熬著,原本高大魁梧的身形越來越佝僂,痛苦已將那張劍眉英挺的臉龐折磨得皺紋叢生。

這樣的阿爹,死也死不安寧。

那天阿爹終於喝到了酒,他喝得雙目燻紅,斜靠著青年的肩膀,嘿嘿笑著:“阿爹每天打柴、捕獵,再給東家他們做做短工,農忙時就幹地裡的活兒,一年下來能夠供養你讀書進私塾了哩,還能偶爾喝點小酒,舒服慘了!”

老爹笑得很開心,像個孩子一樣。

而如今青年想來,卻感覺心底一陣一陣的疼,於是眼淚便下來了,在供桌前哭得像個傻子。

那晚阿爹喝得多了,第二天再也沒有醒過來。

到現在青年都沒有弄明白,阿爹伴隨那個不能提名字的將主出生入死那麼多年,使得大昭有了今日的立國之基,怎地到了頭來,還要過這種給人當牛當馬的生活。

阿爹為何便沒有怨恨?

阿爹是否想過,這世間還有另一種更舒服得、連青年都不敢想象,只要一想便渾身止不住發抖的生活?

青年終究不能理解自己的父親。

一國一朝興亡更替,終究是無關百姓的。

青年在牌位前恭恭敬敬地磕頭叩首,而後站起身來,抬眼看向牌位之後的牆壁上,那一副字畫。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靖忠二字依舊蒼勁醒目。

他冷笑一聲,轉身從偏房裡找來了一個布包,將父親以及素未謀面的母親牌位放到了包袱裡,又取下了那一副字畫,仔細卷好,就要一道放到包袱裡,眼角餘光卻忽地瞥見原本掛著書畫的那一面牆壁有塊凸起。

青年心下生疑,將供桌挪開,輕輕敲了一下那個牆壁凸起的地方。內裡響起空空的聲響,像是牆壁中空一樣。

青年心中疑惑更深,動手將牆壁凸起之處撬開,被一層層泥巴封堵的牆壁中心,藏著一個小布包裹。

那是一個錢袋子式樣的包裹,上面歪歪扭扭地繡著青年的名字:留予愛子秦遠。

看到那幾個歪歪扭扭的繡字,一股酸澀之感頓時從青年的鼻子裡衝上眼睛——這是父親的字跡,大字不識幾個的父親,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卻學會了寫兒子的名字。

青年秦遠小心翼翼地開啟了那個布包,內裡有一些生了鏽的大錢,散散碎碎的,加起來足足有兩貫錢之多!

兩吊錢啊,這得劈多少擔柴火,種多少年地!

淚水模糊了青年的眼睛,他將布包裡的最後一件物什——一封書信在拆開,逐字逐句地看了下去。

‘秦遠吾兒:

見信如父當面。’

只單單開頭一句簡簡單單地話,卻讓秦遠忍不住嚎啕大哭!

他想起過去許多個日日夜夜裡,父親徘徊在自己的書桌前,看著自己溫書,偶爾自己也會被看得不耐煩,抬眼質詢父親有什麼事情,父親總會露出乾巴巴的笑容,說:“猴兒啊,阿爹想問問你,給人寫封書信,開頭要怎麼寫?”

青年只當那時的父親犯了癔症,大字都不認識幾個,學寫什麼書信,更從未考慮過父親的這一封書信是要寫給誰。

每當這個時候,青年便會揮手斥責父親幾句,將父親趕開自己的書桌。

長此以往,青年的書桌前少了父親的身影,只是村子裡認識些字的族老家裡,父親卻開始常常出沒了。

秦遠悔不當初,原來那個時候,父親便在準備這一封書信!

準備這一封與自己訣別的書信!

秦遠心痛得不能自持,恨不得穿越了時空,抽那時的自己兩個耳光!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待!

人生不能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