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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僭越之主們 萬世香火

‘秦遠吾兒:

見字如父當面。

時至今日,為父自知時日無多矣。

留書一封,大錢兩千一十七枚,供兒日後出離小臺村之盤纏。

往日蹉跎,今時驀然回首,父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尚未能陪伴吾兒身旁多少歲月,便要離別。

父如今回想往日種種,待我兒不及別人之萬一,父深悔矣……

然人終究有一死,吾兒不必過於悲傷。

父死後治喪之事,為父已經許給張伯半吊錢,請他與孫伯、趙叔、任大一道操持。待吾兒發現此一封書信之時,想必為父已離世多年矣。

未提前知會吾兒此中諸多,為父之過,然為父死後,吾兒伶仃於世,若再因此早涉人情冷暖,為父終心有不忍。

張伯持身厚重,樸實靖忠,將為父後事交託於他,已是最上之策。

吾兒今日觀此書信,若發現張伯等人為吾治喪之事出入諸多,亦不必與之爭論。

故人已矣,追究無多已是無用。

除資財、治喪二事之外,為父尚有一事請託吾兒。

今距為父離開行伍已逾十六年,昔日故舊同袍自為父落戶小臺村之後便再難相見。

如今為父昔日所在行伍‘燕翎軍’,而今仍猶在燕州北疆守衛邊關,為父午夜夢迴,常受昔日吾王感召,每聞‘革廢四階、舉賢入朝,寒門當出貴子’此類先王生前之語,不禁潸然淚下,不能自持。

為父因你之出聲落地,已久未能於北邊‘國柱廟’敬香,同先王老人家磕頭請罪。

為父無能,不能與眾兄弟同守邊疆,同死沙場,為大昭之千秋功業,為燕王殿下之萬民平等之夙願鞠躬盡瘁,死而後己。

為父大悔矣。

今之天下,帝枉顧先王聖言苦諫,大興奢靡之風,提拔豪閥入朝為官,天子與士共成一黨,致貧寒百姓於不顧。

先王當時與帝之共同理想,如今帝已盡數拋諸腦後。

然世間終有道統法理常青,若天下人人不敢出聲,莫非天下人人便要盡受這奴役之苦以致萬年之後麼?

為父常為此鬱結,卻終究難得其法。思來想去,亦只有令吾兒代為父於國柱廟中敬獻一柱香火,聊表心安了……’

眼淚一滴滴落在那已經泛黃的書信上,秦遠將書信最後幾句話看完之後,緊緊閉上了眼睛。

腦子裡盡是父親生前常常眉頭緊鎖的表情,他早就知道,他早就知道!

父親所哀愁的,所為之苦悶的,不是拮据的生活,不是沒有歸途的命運,更絕非一粥一飯。

他心心念念的,始終是那個時稱燕王,而今被稱為大逆的人口口聲聲提及的理想——‘革廢四階,舉賢入朝,寒門當興,天下萬世,生民平等。’

可是父親如今又如何能知,燕王成了大逆,那支天下第一鐵騎‘燕翎軍’,如今也不過是被奪去軍籍,貶為奴籍,苦守邊疆老死不得離開燕州郡的‘罪軍’!‘奴軍’!

父親又如何能知,今之天下,那些興起了寒門已經成為了再一批的貴族,立在階級的頂點,俯瞰這蒼生!

天下萬世,生民平等,多可笑的一句話!

秦遠的喉嚨裡迸射出一聲聲咆哮的音節,他將手中紙張捏得很緊,額頭上一根青筋凸起著,跳動著。

他想嘲笑父親的那些想法太過古舊,大江東去,浪花淘盡多少英雄。那鑲嵌在蒼穹上的星辰,那深埋在地底的屍骨,曾在評書先生口中流傳的一個個故事,不皆是在描繪某個理想,某種或遠大或不遠大的抱負,某個昭昭或隱晦的野心麼?

可是後來呢?

全都隨著大江東去了!

全都成了過眼煙雲,就連當時立下大志的那一群人,如今也將之當做是一場空夢 ,甚至是一樁提也不許旁人提起的不堪往事!

但是秦遠不能嘲笑父親這樣的念想,當他腦海裡浮現自己父親那張蒼老的面孔,那個佝僂的背影時,他便知道,自己的所有詭辯,所有虛言都在這道身影前被擊得粉碎!

他曾入朝為官,知生民活不易,更明白那個萬民平等的理想是有多麼崇高,又是多麼激烈得引人嚮往!

秦遠本身,就是追逐這個在如今世界有些可笑的理想之中的一員……

“燕王殿下!我父何辜,萬民何辜哇!”

“為何要令他們同您一道,在這慘淡世道做這樣一個虛華的夢啊!”

秦遠咆哮,痛哭流涕。

為了那個夢,燕州郡的百姓們受了多少罪,多少人因此而死,燕王殿下,您泉下是否有知啊……

……

僕人阿俊揹著包袱,一直站在大屋門口,聽著內裡秦遠的嚎啕大哭聲,直到秦遠的聲音漸漸斷續,漸漸消歇之後,他才緊了緊背上的包袱,走入大屋之內。

目光落在正堂裡,收斂了臉上的悲慟神情,面色冰冷的秦遠身上。

他低眉順眼,道:“少爺,時候不早了,我們該走了。”

“小人去集市上買了些乾糧,為趕路準備著。”

阿俊一板一眼的說著話,對他口中的‘少爺’秦遠面上的表情沒有分毫在意。

秦遠科舉中第之後,拜了當朝翰林為義父,才有了後來能出任一縣之長官的資格。

不然天下排著隊等著排個實缺做官的進士那般多,怎麼也輪不到他這樣一個無權無勢的寒門進士。

秦遠從地上爬了起來,冷冷地看著僕人阿俊,心裡卻是另一番感慨。

當初與同鄉阿俊一道進京趕考,到了後來,對方卻做了自己的僕從,世事變幻莫測,莫過於此。

但他知道,今日的這位同鄉,已經不再是往日自己所熟悉的那個阿俊了。

‘義父’令對方一路陪伴侍奉自己回老家省親,為生父掃墓,只是表面上的,私底下,秦遠懷疑阿俊實際便是義父派來監視自己的人。

天下熙攘,皆為名利。

自己以義父作為棋子,得以入朝為官。

義父又何嘗不是將自己當做是一個以後他朝黨攻訐,落敗了之後的替死鬼?

而今義父正是要用到自己去送死了的時候了。

這本是一樁你情我願的買賣,只是秦遠到了如今,卻無論如何也不想去履行屬於自己契約的那部分了。

於是,秦遠冷然道:“你自行回去吧,告知義父,我不回去了。”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內心還有些緊張不安,生怕入翰林府之後,便顯得神秘沉默的阿俊突然向自己出手,暴起發難。

說不得,阿俊已被翰林府培養成了一名武功高強的家族死士。

但阿俊並沒有像秦遠預料中的那樣,正相反,他依舊垂手立在原地,一板一眼道:“臨行前,老爺是囑咐過小人,若是少爺不回去,小人便要動手將少爺綁回去的。”

秦遠聞言,悚然一驚,禁不住退後一步,盯著阿俊厲聲道:“怎麼,莫非你還真要依從義父的意思,將我綁回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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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俊搖了搖頭:“阿俊想問問少爺,緣何突然便不想回去了?”

秦遠支支吾吾了幾聲,也沒將阿俊的問題回答清楚。

他怎麼會向一個監視自己的人名言,自己決心繼承父親的遺志,完成父親交代的事情?

又怎麼能將那位收留自己的翰林涉及燕州郡的一樁大事而破壞掉?

秦遠知道,他與阿俊如今終究不是一路人了。

只是該如何阻擋阿俊暴起發難?

他心頭微沉,目光有意無意地從這間正堂的角落裡掃過,想尋一個趁手的工具。

但是阿俊接下來的行為卻更加出乎秦遠的預料。

只見阿俊卸下了肩膀上的包袱,放到了正堂前,那張嚴肅木訥的臉孔上露出了久別重逢般的笑容。

阿俊說:“少爺不說,阿俊便不問了。”

“少爺不想回去,阿俊便也不回去了。”

秦遠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