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久合將大量的武烈之血藥物傾倒在旻昌城四處的井水中的做法使得數百人成為了可能變成嗜血怪物的不穩定因素,並且陸陸續續有人出現了不良反應和惡化趨勢。
雲鶴率領的荒蕪風部的精銳們已經將感染者分批隔離看押起來,他們做好了一旦無法挽回便在局勢失控前大開殺戒的準備。
為了盡量避免使用屠刀的情況,藤安彤、藤以寧和魏馮河兵分三路尋找劉可竹可能留下的解救之路,最終在王侗的秘密居所得到了柳意寒的調查筆記。
柳意寒留下的調查筆記上確實為如今的危局找到了解決的辦法,但那代價很可能就是周肖誠的一條命。
柳意寒曾經在騎河縣與劉可竹有過交談,並且從劉可竹那裡得知了扭轉武烈之血異化的可能性。
“我已經初步製作出了可以解除武烈之血毒性的藥粉,但是這個藥粉的效果需要一種特殊的血液來作為藥引。”筆記上原原本本地記載了劉可竹的話語。
而所謂的藥引就是服下了特殊的“極”之人的血液。
終陵棄在得知這個訊息的第一時間就覺得周肖誠可能會死,因為要調和全城的井水所需要的血液是巨量的,且時下局勢緊迫,以荒蕪宗不近人情的行事風格很可能會不顧他的身體狀況強行放血。
武烈之血帶來的強大恢復能力是基於被藥物改造後的血液來實現的,所以理論上來說如果一個人的血液幾乎被放空,即便他的身體已經被武烈之血改造成具有很強的恢復力也會面臨死亡的威脅。
三人趕回城中的那口井邊時,發現風部的遊俠們沒有繼續戒備森嚴地帶著武器看守各個隔離屋子,而是每個人都很忙地來回穿梭端送著井水。
終陵棄朝那口大井看去,正對上週肖誠的目光,周肖誠坐在井邊,左臂探出去橫在井口上,右手正在用一把小刀不斷地切割著自己的左手皮肉,將鮮血瀝出來滴落到井水中。
他的臉色看起來很蒼白,和終陵棄目光相對的時候勉強笑了笑。
“周兄!你怎麼……”終陵棄腦海中一片空白,他們明明才剛剛趕回來,為什麼這邊周肖誠已經按照正確的方法開始做了?
藤以寧率先走上前去,看著周肖誠的左手手臂不斷癒合又不斷被他自己弄開的傷口,即便是像她這樣經歷多次死戰的雲中劍也會覺得不忍。
終陵棄想要過去,卻被孟漁舟拉了一下,他回過頭,看見孟漁舟抿著嘴對自己搖頭。
“我知道你擔心他,但是事已至此,還是留機會給他們好好聊聊吧,你給我過來。”孟漁舟拉著終陵棄往另一邊走去。
終陵棄戀戀不捨地回頭望向水井那邊,但雙腿卻不由自主地跟著孟漁舟越走越遠。
水井邊一時只剩下了周肖誠和藤以寧,還有偶爾過來取水又很快離開的風部遊俠。
“這是魏大人找到的法子,你們還不知道吧?他抓到了王侗,從那個混賬口中拷問出了這個辦法。”周肖誠對藤以寧說道,帶著炫耀的語氣:“厲害吧,原來那個藥粉要我的血作為藥引才能奏效,過不了多久大家都能得救了。”
藤以寧在他身旁蹲了下去,低低問道:“很疼吧……”
“還好啦,我已經麻木了。”他笑著回答她,“而且和你說話就更加不覺得疼了。”
“喂……”藤以寧難為情地看向一旁,“說的太大聲啦……”
“你眼睛這麼紅,是哭的嗎?為什麼?”他關切地問道。
“我以為你要死了。”藤以寧憂傷地說道,“你這樣放血真的沒事嗎?你的臉色好白啊,就像我們第一次遇見那晚上一樣。不,可能還要更差一些。”
周肖誠很高興地說道:“真好啊。”
“什麼?好什麼?”藤以寧不解其意。
“你居然還記得我們第一次遇見的那天晚上,真好啊。”他傻傻地笑道,“說來我在你心裡還是有一席之地的吧?”
藤以寧轉過目光,從側面直直地看著周肖誠,這一次她沒有任何羞怯的表情,反倒讓周肖誠有些不自在。
良久,她嘆了口氣,幽幽說道:“怎麼可能沒有。”
“有多少?”他第一次聽到藤以寧鬆口,不由得來了興趣,得寸進尺地問道。
“不知道。”她隨口回答道,覺得蹲著有些累了,索性就坐了下去,連著拼命了許多日,她也不在乎衣服會不會被塵土弄髒了。
周肖誠自顧自地說道:“你和你姐姐長得真像啊,如果你不換這個馬尾的頭髮的話,穿著雲中劍的制服簡直和她一模一樣吧?”
“嗯。”她把下巴輕輕放在膝蓋上,“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區別的,不過大多數人都看不出來。”
“你姐姐更加像一把劍。”周肖誠說道,“雷厲風行的。”
“我一直都在學著她啊,在山莊學藝的時候也好,加入雲中劍以後也好,一直都在追趕她的腳步。”她輕輕訴說著,“如果在獻風縣你遇到的是姐姐不是我,你應該已經死了吧。”
“哈哈哈那我真的要謝謝你的不殺之恩。”
“謝什麼……大家一路闖過來,恩怨都一塌糊塗的,不用謝了吧。”她說,“畢竟如果不是你的話,現在應該是我在這裡放血吧。”
“可是藥本來就是你從我這裡搶去的啊,我不過是物歸原主而已。”
“我……”
“好了,不要扯什麼你是雲中劍你有責任為他人去死之類的話了。”周肖誠打斷了她,一本正經地說道:“每個人最開始來到這個世界上都不是為了要替誰去死這種理由的。就是因為不想隨隨便便死掉,所以以前的我才會那麼不甘心。”
“是……是嗎?”
“但是我也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幸好能夠跟著你來南州還債。”他的表情越來越嚴肅認真,“如果在這裡放血的不是我,我是不會原諒自己的。儘管我知道,無論我救多少個人,那些曾經被我傷害……被我害死的人都不會再活過來了,但這是我唯一能為自己贖罪的方式。”
“周肖誠……”藤以寧吃驚地看著他。
“怎麼了?”他疑惑地與她對視。
藤以寧用不確定的語氣說道:“你……你是那位周公子吧?”
周肖誠愣住了,他明白藤以寧忽然轉變這個稱呼的用意。
在獻風縣他們初見的那一晚,藤以寧就是這麼稱呼他的,他們一起在夜色下的街道上走了很遠,直到他無法剋制自己的嗜血慾望變成惡鬼。
“我能感覺到,你變了。真的是你吧?真的嗎?”她欣喜地說道,“你回來了啊!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太好了……太好了……”
周肖誠微微一笑,有點不好意思地回應道:“啊,被你發現了,那個懦弱的我……”
“不懦弱!”她異常肯定地說道,“周公子你能夠戰勝自己心中的惡鬼,這樣的你怎麼會是懦弱的呢?你有一顆很強大的心!”
周肖誠搖搖頭:“不要突然把稱呼變得這麼陌生啊……我的內心,確實是個很懦弱的人,我害怕死亡,也嫉妒那些命好的人,所以才會變成惡鬼。但是人是會成長的吧,在獻風縣和你相遇之後,我才覺得自己可以越來越勇敢。”
“我也一樣,和大家在一起之後……似乎改變了很多。”她高興地說道。
“嗯,如果,以後的路註定要一個人走,也不會害怕的吧?”
“嗯?”藤以寧奇怪地朝他看過去,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說出這句話。
周肖誠靜靜地看著藤以寧,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右手的動作已經停了,而且即便不需要用刀一直劃拉自己左臂,左臂的傷口也不會再快速癒合了。
“這將近二十年來啊,我想過無數次自己面臨死亡時的樣子,每一次都覺得那會是無比可怕無比孤獨無比悲傷的事情。”他的左臂無力地垂下,傷口上已經不再有血流出了。
“但是這一刻我覺得真是太好了。”
“在騎河縣你負傷那一晚,我很想揹著你走,但是你不讓我背,你選了終兄弟。”他的眼睛緩緩眯起,“那時候我看著終兄弟的背影,就覺得好嫉妒,如果是我來背你就好了,我多想……”
他歪靠在藤以寧身上,用輕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我多想那樣揹著你走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