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跳動著溫暖的燭火,十二個盤子裡裝著的殘羹顯示著晚餐的豐盛,來自忘川的烏月分渡和南霽分渡的兩撥刺客們圍繞著桌子坐了一圈,這個家庭聚會般的場景在他們的身份映襯下顯得有些滑稽。
席間的氣氛並不像之前那樣劍拔弩張,因為銀麟和她的隨從阿夜兩個人全程都沒怎麼說話,話語權完全被蜘蛛給掌握了。蜘蛛簡單地跟終陵棄提了一下他跑到南州這陣子分渡的情況,其實也沒什麼情況,不知道為什麼原定於前幾日就要抵達的的補充人員並沒有來,渡主那邊也沒有新的訊息。
銀麟對於這一點並不意外,一名忘川刺客的培養需要很長的時間和物力投入,烏月分渡一下子損失掉了流鴉以下幾乎全部的成員,這個窟窿短期內想要補上也是不現實的。她自己的南霽分渡之前折損掉的人手也沒有補齊,還是靠接收了被終陵棄和蜘蛛遣散的原烏月分渡的殘部才勉強算是滿編的。
盛世之下,誰又願意去做一個刀頭舔血的刺客呢?銀麟在心中想到。
她向終陵棄提議,如果有需要的話,她可以把手下那些原本就屬於烏月分渡的人手還回來。然而在蜘蛛對這個提議猶豫不決的時候,終陵棄果斷地拒絕了。
“就讓他們呆在你那裡吧。”終陵棄認真地說道,“其實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我不喜歡人多,也沒有能力管那麼多人。”
“可是這個樣子的烏月分渡沒有執行任務的能力吧?”阿夜質疑道,“就算烏月渡司你想這樣得過且過下去,左渡領和渡主想必是不會容忍的。”
蜘蛛攤了攤手:“事實上左渡領已經把我們的經費給削減了七成了,沒有任務,也沒有賞金報酬。如果繼續這樣下去,烏月分渡可能將不復存在。”
終陵棄詫異地瞪大了眼睛,他自成為渡司以來一直都把事情交給蜘蛛去管理,自己從來沒有過問過,對分渡的財政狀況更是毫不知情,此時聽蜘蛛這麼一說才知道原來已經到了馬上迎來山窮水盡的地步。
銀麟笑了笑,頗有些諷刺地說道:“烏月渡司難道沒有主動去接點活來幹嗎?你都有閒情逸致跑到南州去阻止宋久合,雲中劍沒有給你賞賜嗎?”
阿夜不失時機地補刀道:“以烏月渡司的能力恐怕也很難接到什麼高報酬的任務吧?”
“那是幫朋友忙的事情,怎麼可能收錢?”終陵棄直接無視了阿夜的挖苦,反駁道,“銀麟渡司就不要開玩笑了,你還沒有說清楚你的來意。”
銀麟裝模作樣地想了一下,說:“久仰烏月的山水,過來玩一趟,這個理由可還行?”
她本是隨口胡謅的,以為終陵棄會不依不饒地追問下去,沒想到對面直接露出了一副“如此甚好”的表情。
“總之不是任務就好了,”終陵棄松了口氣,“只要你沒有惡意,想在烏月玩多久都可以。你和流鴉不一樣,至少我不討厭你……”
“現在就下結論太草率了吧?”銀麟意味深長地說道。
“總之希望相安無事。”終陵棄表達了自己的意願,“這裡的很多房間都空置著,兩位可以各憑喜好,烏月分渡雖然窘迫了一點,但是招待兩個客人還是不成問題的。”
孟漁舟在一旁聽他們說了半天,覺得局面似乎沒有失控的風險,便起身收拾了碗筷往後廚去了。她走之前朝銀麟瞥了一眼,發現她也在看自己。
“多謝款待,菜很好。”銀麟禮貌地對她說道,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彷彿和之前那個瞬間將他們兩人逼入絕境的狡詐刺客不是同一個人。
孟漁舟面無表情地說了一聲“謝謝”,然後轉身離去了。
她聽到身後銀麟對終陵棄問道:“當初你幾乎把烏月分渡所有的刺客都遣散了,留下那位大叔是因為他能幫你做所有你不願意做的是,留下那個少年是因為他是打雜的,那留下小孟姑娘是因為她會做菜嗎?”
沒有理會背景聲中蜘蛛關於自己不是大叔的抗議,終陵棄沒有猶豫地回答道:“當然不是啊。”
銀麟有些意外,但又覺得情理之中地說道:“嗯……她很漂亮。”
“我想銀麟渡司可能有些誤會。”終陵棄說道,“其實也沒什麼不好說的,你已經知道流鴉的死是和我有關……”
“哦?”銀麟的臉上露出了好奇之色,她一開始沒有往那個方向去想,現在才明白終陵棄留下來的三個人中孟漁舟的地位是特殊的。
“我們一起算計了流鴉。”終陵棄回想起那段經歷,忽然覺得那彷彿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因為在那之後他們終於可以不用活在陰影和恐懼之下。
“只有你們兩個人?不但全滅了流鴉渡司和幽部,還幾乎摧毀了整個分渡。”銀麟感到不可思議。
終陵棄擺了擺手:“怎麼可能?你的人應該向你彙報過我和雲中劍的動向吧?如你所想的,雲中劍幫了我的忙,沒有他們我和小孟不可能做到的。”
他想了想後繼續說道:“所以後來我們去南州,主動趟淨邪思會的渾水,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雲中劍是我們的朋友。”
“還債嗎?”銀麟若有所思。
“你可以這麼理解,但是我認為朋友之間的互相幫助不是用債務來衡量的。”終陵棄說完問了銀麟一句:“銀麟渡司有那樣的朋友嗎?可以為之慨然一諾拔劍生死的。”
這一回銀麟沉吟了許久,最終她坦誠地搖頭說:“至少現在沒有,烏月渡司,你和雲中劍的人呆在一起太久,身上也多了那種理想的東西。而我,自始至終是一個刺客,所以對我來說朋友什麼的是很遙遠的東西。”
她這麼說的時候雖然語氣很平靜冷淡,但臉上明顯出現了失落的表情。終陵棄和蜘蛛都沒有反駁她的話,他們選擇了沉默。
阿夜不想讓自己的主子看起來太過落魄,他主動開口說道:“銀麟大人有我們整個南霽分渡,我們對銀麟大人絕對忠誠。”
“但那是建立在她依然是忘川的南霽渡司的前提下的。”終陵棄隱約感覺到自己似乎領會了銀麟來找自己的意圖。
“如果有朝一日她不再是你們的渡司,真的所有人依然會向她效忠嗎?”終陵棄嘆了口氣,“但我認為真正的朋友就是那種不管你身處何地如何落魄,都會在你需要他的時候不顧一切來拉你一把的人。”
阿夜愣住了,他沒有想過銀麟不再是渡司的那種情況。
“抱歉,我可能說了一些用刺客的價值觀聽起來很幼稚的話。兩位因此鄙夷我也沒關係,相比於之前命懸一線的感覺,現在能夠坐下來聊天已經很讓我滿足了。”終陵棄覺得差不多該結束今天的談話了,他和孟漁舟旅途勞頓,今日想要早點休息。
銀麟在沉默很久之後忽然開口,對終陵棄說道:“你不害怕我或者阿夜把你算計流鴉渡司的事情向左渡領或者渡主報告嗎?忘川對叛徒從不留情。”
“那如果換成是你你會怎麼做?”
“殺。”銀麟只說了一個字,殺意十足。
“想知道我的答案嗎?”
“願聞高見。”
“不是什麼高見,我會選擇跑。”終陵棄半開玩笑地說道,“說起來我現在和柳氏劍宗和雲中劍都有那麼一點點聯絡,真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跑去求一求庇護還是可以的。”
銀麟愣在那裡,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