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影身手矯健地爬上了竹林別院小樓的樓頂，坐在了屋脊上。夜風吹拂著她柔順的頭髮和漂亮的羽衣，她的眼睛在黑夜中彷彿獵手一般銳利。
她才在屋脊上坐下沒多久，旁邊就響起了一個聲音：“銀麟渡司大晚上不睡覺，爬到屋頂上是有什麼心事嗎？”
說話的人是蜘蛛，此時他才緩緩地坐起身來，如果換做一般人恐怕會被他嚇一大跳，這傢伙不知道何時開始就已經躺在了屋頂。
但銀麟似乎並沒有受到驚嚇，她平靜地說道：“睡不著，本想上來觀星賞月的，不過看起來上天並不垂青我。”
暗雲掩住天空，這是一個無星無月之夜。
“你又為何在屋頂上？”她對蜘蛛問道，“你藏氣匿蹤的本事很好，一開始我完全沒有發現你，整個烏月分渡如今最具有威脅性的刺客其實是你吧？白天的時候如果我不收手你會有所行動的對不對？”
“一口氣問那麼多問題真讓人為難。”蜘蛛抓了抓頭髮，“銀麟渡司真是個不見外的人。”
“可是說到底你一個問題都沒有回答，你也真是一個難纏的對手。”銀麟略有些不滿地說道。
蜘蛛悠悠嘆了口氣：“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本來就是這樣的，有些話能說卻不想說，有些話又想說卻不能說。”
“不過你確實是烏月分渡最好的刺客吧？我能感覺出來。”銀麟說道，“儘管你有意在掩飾，但是有時候越是想掩飾什麼就越暴露出什麼。我見得多了，你瞞不過我。”
“我可沒想著瞞你，只不過擺爛是我的習慣。而且，流鴉渡司其實是我殺的。”蜘蛛扯了扯嘴角，不知道那算不算笑，“其實當時我既可以選擇殺了他，也可以選擇幫他脫離危險，甚至可以不聞不問袖手旁觀。但是最後我還是殺了他。”
“因為仇恨？”
“笑話，我和他能有什麼仇恨？”蜘蛛說著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
“那是為什麼？你選擇了背叛自己的渡司？”銀麟覺得不可思議，忘川的刺客們雖然彼此各自為戰，但每一個分渡麾下的人對自己的渡司都不敢有反抗之心。
“不敢反抗不等於忠心耿耿，這一點不用我解釋吧？”
“我總覺得你的身份很奇怪。”銀麟沉吟道，“或者說，你給我的感覺不像是一個普通的刺客。”
蜘蛛說：“銀麟渡司還是先好好考慮自己的事情吧，我知道你來烏月是求答案來的，可惜這個答案除了你自己沒有人能給你。”
銀麟認真地思考了一下他的話，點點頭表示認同，隨後就不再與他說話了。兩個人坐的很近，銀麟坐在屋脊上，蜘蛛坐在她右前方靠下一點的位置，一時沉默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銀麟鼻子裡嗅到了一股醇厚的酒香，她詫異地看向蜘蛛，發現他居然還帶了酒上來。
“喂，不分我一些嗎？”
“惆悵的人不應該喝酒。”蜘蛛用隨身攜帶的小酒杯自斟自飲。
“可是你看起來也很惆悵啊，那個年輕人並沒有做渡司的才能吧？”銀麟揣摩著他的心思說道。
“說對了一半，我並不是因為終陵棄的事情惆悵的，相反，我覺得他做渡司挺好的。”蜘蛛淡淡地說道，“我甚至希望他以後還能成為左渡領，成為忘川之主。”
銀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覺得蜘蛛說的這些話完全是在胡扯，下意識地接話道：“如果終陵棄以後做到左渡領乃至忘川渡主，那我更加不能在忘川待下去了，我得趕緊想辦法離開……”
銀麟說著說著忽然自己停住了，臉上的笑意緩緩冷淡下去，蜘蛛此時也沒有在喝酒，回過頭靜靜地凝望著她。
“其實不是這樣的吧。”蜘蛛開口說道，“你反駁我的時候根本沒有仔細思考，只是想當然地覺得那樣是不行的。”
銀麟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她肩膀顫抖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抑制不住情緒而抽搐。
“如果終陵棄能夠走到那個地步，對你我乃至整個忘川都是有好處的。”蜘蛛又喝了一杯酒說道，“他是一個很理想化的人，其實他那樣的人更適合在荒蕪在雲中劍。”
“可那樣的話忘川就不是一個純粹的刺客組織了。”銀麟輕輕地說道，“我們這些人一旦失去了作為刺客的價值，又有什麼用呢？我們這輩子只能作為武器，刀下生刀下死。”
“你害怕的就是這個吧。”蜘蛛試探著問道。
“生死我早就不怕了。”她苦笑，“只是偶爾會感到迷惘，古來做刺客的，有幾個能落得好下場？忘川培養一代又一代人並驅使我們去赴死，這輪迴看不到盡頭。”
“刺客是不會消失的，無論在什麼樣的時代。”蜘蛛將酒壺遞給她，“沒有帶多餘的杯子，銀麟渡司就將就一點吧。”
銀麟從他手中接過酒壺，豪邁地仰頭飲酒，她猛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巴說道：“閣下有想過自己的前程嗎？”
“當然。”蜘蛛在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一向玩世不恭的臉上難得地出現了鄭重的神色，他彷彿自言自語一般說道：“在忘川尤其是在流鴉渡司手下的這段日子是很折磨人的，他是一個對任何都很嚴厲而且雷厲風行的人，儘管能夠讓上下高效運轉，但也會讓人覺得喘不過氣來。就我自己來說，我還是更喜歡現在這種懶散的作風。而且……也不用擔心迷失了自我。”
“也不用擔心迷失了自我……”銀麟若有所思地重複了他的話，“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認為閣下有著另外的身份，忘川刺客只不過是你所扮演的另一個角色？”
“銀麟渡司你真的是一個很聰明的人，看來和你說話我要更多考慮自己的言詞了。”蜘蛛沒有否認。
“是雲中劍？”銀麟試探地問道。
“誰知道呢？”蜘蛛並不上鉤。
銀麟沒有得到答案，她看的出來蜘蛛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下去，而且她也沒法讀出蜘蛛的想法。這個人和終陵棄完全不同，他不會把心事表現在臉上，並且擅於用似是而非的話來製造迷惑。
銀麟知道和這樣一個人去糾結真假對錯是沒有意義的，況且今夜她來到屋頂也沒有想要就此解決自己的問題，暫時拋開這些不去想，只是把這場相逢和對話當成兩個各懷心事的人的緣分其實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