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終陵棄“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些”的質問,蜘蛛的臉上出現了諱莫如深的表情,他對終陵棄意味深長地說教道:“有些事情知道的太多不好,你想要在忘川活下去,必須理解這一點。”
“有些事情知道的太多不好,可有些事情不知道就會死的不明不白。”終陵棄並不接受他的說辭,不依不饒地追問道:“從你反水流鴉的那一次我就感覺你這個人有問題,你是不是直接聽命於左渡領甚至忘川渡主?”
蜘蛛微微一愣,隨後故作淡然地問道:“為什麼你會有這種想法?”
“因為既然我已經是烏月渡司,左渡領和渡主的命令應該直接傳遞給我,可是每一次都是由你代為傳達的。”終陵棄難得地在蜘蛛表現出了自己機智的一面,“這很奇怪不是嗎?之前流鴉在時,你似乎也有很多秘密。那一天流鴉踏入我和雲中劍設下的埋伏裡,帶著的幾乎全是幽部的人,而你卻混在其中。他沒有帶任何一個烏月分渡的刺客,偏偏帶了你,所以我覺得你在忘川的級別可能並不比渡司低。”
蜘蛛安靜地聽他說完推測,旋即淺笑,他用不再那麼謙卑的語氣說道:“終陵棄,你很聰明,就是像你猜想的那樣的。表面上我是烏月分渡的一個普通刺客,其實我直接聽命於渡主。”
“你是渡主的喉舌耳目嗎?”
“差不多就是這樣。”
“忘川在每一個渡司身邊都有你這樣的人安排著?”終陵棄眼中流露出恐懼之色,“所以渡主其實並不信任任何人,他透過你們監視每一個渡司?”
蜘蛛理所當然地反問道:“刺客本就不該信任任何人,除了自己和手中的刀,不是嗎?”
“那你為什麼要幫我?”終陵棄很是不解,儘管蜘蛛是一個行事風格古怪的人,可自己絕沒有那種令他折服效忠的氣魄吧?
蜘蛛挑了挑半邊眉毛:“因為我不想死,你信嗎?”
終陵棄愣住了,他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當時雲中劍已經佔據絕對優勢,流鴉殺了你也跑不了,假使我與流鴉一條路走到黑,哪有命活到今天?”蜘蛛淡淡地說道,“可是我還不想死,與死比起來,忠誠和信仰算什麼?都是狗屁。”
“你就是為了這個理由倒戈?”終陵棄詫異地看著他,這樣的話從蜘蛛這種人口中說出來,他覺得實在無法相信。
“求生有什麼不對?”蜘蛛冷笑,“你和孟漁舟之前在流鴉眼皮子底下演來演去,不也就是為了活下去嗎?只不過你倆演技太差,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你們互相喜歡而已。”
終陵棄忽然被他戳到自己之前和孟漁舟那種奇怪的狀態,不由得臉色一紅,他遲疑了一下,差點就被蜘蛛的話給帶跑了。但今時不同往日,經過這麼一段時間的歷練,他的心智比初入忘川時成熟了許多,很快抓住了漏洞:“不對,你還是沒有對我說實話,如果你真是像你自己描述的那樣,是一個只顧自己不在意他人死活的人,那一天你就該讓我摔死,而不是拉住我。”
這回換做是蜘蛛愣住了,他一開始沒有明白終陵棄在說什麼,但稍稍回憶就想起來了。終陵棄指的是雲中劍和南郭旻手下的官軍圍攻忘川據點時,南郭旻用炮火轟擊客棧,蜘蛛救下了從塌陷的地板墜落的終陵棄那件事。
“你有冷血的一面,但你也有善意的一面。”終陵棄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我不知道哪一面的你是真實的,也許兩面都是真實的,因為人本來就是這樣矛盾的動物。”
蜘蛛與他對視,目光沒有絲毫的逃避,他的嘴角噙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不過沒關係,我不想再深究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了。”終陵棄忽然放下了架子,大笑了出來,這讓蜘蛛有點不知所措。
“趁著剛剛和小孟坦白的時候,回憶了一下自己來到忘川這幾個月的事情。”他交握著雙手說道,“我發現其實……你對我還算不錯,而且現在咱們已經算是在一條船上了,對嗎?”
蜘蛛哼哼一聲,賤兮兮地說道:“我能背後捅流鴉一刀,我也能捅你一刀,忘了我第一次怎麼和你說的嗎?刺客沒有同伴。你覺得我殺了流鴉就算和你在一條船上了,這可是很危險的想法。”
對於流鴉的話,終陵棄不置可否,他們很快結束了這個沒有結果的話題,把注意力轉回到了新的任務上。
亂雪堂當年被滅門,這件事刺客們做的是乾淨漂亮的,但像亂雪堂這樣一個能夠望柳氏劍宗之項背的大宗門,很難說消滅了它的宗派弟子就算徹底毀滅了它。那場風雪之夜的殺戮結束後,流散在天下四方的亂雪堂弟子紛紛為了避禍而隱姓埋名,儘管他們中的很多人沒能逃過忘川刺客的點名追殺,但依然有人活了下來。
這些殘存的亂雪堂門人沒有屈服於刺客的威脅之下,他們一面躲避隱藏,一面試圖尋找當年被雪與血埋藏的真相。
“他們能找到芷嵐江邊的漁家,說明他們已經調查到小孟的事情了吧?”
“當然,不過你真的相信,忘川渡主是為了孟漁舟而毀滅整個亂雪堂的嗎?”蜘蛛丟擲了一個複雜的問題。
“不信……”終陵棄遲疑了一下,又不太自信地說道:“不完全信,但是也不是完全不信……”
蜘蛛笑了笑:“為什麼?因為她漂亮?”
“你怎麼說話和銀麟一樣?”終陵棄怒目相視。
“大概是近朱者赤吧。”
終陵棄不想和他開玩笑:“你做刺客比我在行多了,你自己應該有感覺吧,小孟的天賦。”
“天賦這種東西我還真是看不懂。”蜘蛛出乎意料地攤手表示無奈,“比如你,我之前完全沒有看出你有什麼天賦,當然,有可能是我道行太淺。不過終陵棄,忘川之中有人賞識你,當初其實流鴉並不想留下你,但是有人很賞識你。”
他後半句話讓終陵棄腦海一震,同時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襲上身來。
“是渡主嗎?”終陵棄一臉肅然。
“現在看起來,我和流鴉的道行都太淺了。”蜘蛛自嘲一笑,“你也別這樣看著我,我雖然聽命與渡主,但並不是什麼都知道,所以你就不要希望從我這裡能打聽到什麼了。”
終陵棄忽然嘆了口氣。
“緣何嘆息?”
“我忽然覺得自己之前的努力都沒有意義了。”終陵棄頹喪地靠在了椅子上,像是被抽乾了全身力氣,“打倒了流鴉,我以為自己已經可以掌握命運,但你這麼說讓我覺得我依然是渡主的棋子。”
蜘蛛思索了一下,輕笑著搖了搖頭:“也許芸芸眾生都是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