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子,終陵棄緩緩醒轉過來,看了一眼側臥在一旁的孟漁舟,伸手輕撫著她烏黑柔順的頭髮。窗外傳來清脆的鳥鳴聲,他看到對面的一棵松樹上新築了一個喜鵲窩,成鳥正在捕食餵養幼鳥。
舒展雙臂伸了個舒服的懶腰,終陵棄覺得這樣的日子真是無比的愜意,沒有生與死的壓迫,亦沒有陰謀詭計步步緊逼。
連心中那份歷久彌新的仇恨都彷彿要被這樣平和的日子給沖淡了,人說到底還是一種很容易在安逸中產生怠惰的動物啊。
“嗯……”耳畔傳來了孟漁舟輕微的呢喃聲,他收回了遠望的目光,扭頭凝視佳人,沒有留戀那份乍現的春光,替她掖好了被子。
孟漁舟還是醒了過來,她的睡眠很淺,在並不算美好的夢境中很輕易地感受到了外界的動靜。
“喲,早上好。”終陵棄笑著衝她揮了揮手。
“早上……現在還是早上嗎?”孟漁舟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暗想自己昨夜回來之後沒有睡上多久。
“你看起來很困的樣子。”終陵棄望著她的倦容關心地說道,“是我吵醒了你嗎?”
她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在意:“只是一晚上都在做夢而已……那些夢讓我感覺好累。”
“什麼樣的夢?”終陵棄好奇地問道。
孟漁舟沒有回答,而是轉移了話題,反過來詢問道:“你呢?你現在還會經常夢到那些死去的人嗎?你的親人們,精鐵案裡含冤而死的人。”
終陵棄愣了一下,出現了片刻的沉默,隨後有些消沉地說道:“不……已經很久沒有夢到過他們了。”
“放下了嗎?”
“還沒有,只是比起從前的我,現在的我又多了很多可以掛心的人和事情……”他審視著自己的內心說道,“他們在我心中的分量並沒有減少,只是……只是我心裡在意的東西越來越多了。”
孟漁舟望著他不算強壯挺拔的背影,驀地笑了出來,她裹著被子坐了起來,身子前傾用額頭頂著他的後背說道:“那就恭喜你啦,終陵棄,恭喜你找到越來越多的活著的意義。”
越來越多的活著的意義……他聽到這番話的時候身體震了一下,心中莫名地湧起了一種強烈的感動。
“我們說過要活下去的吧?”她說,“這些東西一定能夠支撐你在這條還看不到終點的道路上繼續前行的。”
“小孟……為什麼忽然想到說這些?”感動之餘終陵棄心中還有些疑惑,因為他很少會聽到孟漁舟說這樣的話。在他的印象中,孟漁舟平素總是習慣表現自己對一切事物的淡漠,即便是在二人獨處的時候也很難得會這樣鼓舞人心。
孟漁舟想了想,她覺得自己會對終陵棄說這些,多半還是受到昨夜蜘蛛那份警告意味明顯的話語的影響。蜘蛛的意思很明確,他們是打倒了流鴉,暫時脫離了那種令人窒息的死亡威脅,但在忘川之中更進一步從來都不意味著脫離危險,畢竟如今終陵棄的上方還有身份不明的左渡領在發號施令,隱藏在幕後的忘川渡主也高深莫測。
她也不能肯定,是不是真正強大的人就能夠左右自己的未來命運,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在看似盛世平和的世界,弱小者依然只能淪為他人生殺予奪的物件。
一如昨晚在臨風武道場被輕易抹去生命的那個年輕人,一如宋全臨和李全風那兩位已經活了半輩子的武道求索者,弱者在死亡面前沒有絲毫掙扎之力,反抗也顯得可笑,只是徒使自己受到戲弄和屈辱罷了。
“因為我們的戰鬥還沒有結束啊。”她撩了一下頭髮,對他露出了一個溫暖的微笑,“昨天晚上你對我說了大話的吧?說什麼要給我幸福的生活之類的……”
終陵棄羞赧得臉紅了,但他沒有逃避,肯定地說道:“嗯,這已經是我非做不可的兩件事之一了。”
“非做不可嗎……”她輕笑,“另一件事是追查精鐵案的真相和向南郭旻復仇?”
“對,我不能再讓那個傢伙逍遙下去了。”他握緊了拳頭說道,“儘管現在不會再經常夢到那些死去的人的臉。可這份責任感在我心中從未消褪過,小孟,當初流鴉就是用這件事誘惑我留在忘川的,如果我最終放棄了,那不就沒有意義了嗎……那些人的犧牲也……”
孟漁舟理解地看著他,忽然說道:“去找藤以寧吧。”
“啊?”終陵棄吃了一驚,仔細打量著她臉上的表情,發現她似乎是認真的,不是在和自己開玩笑。
“雖然你現在從柳安緒那裡得到了一些力量,但對於查案來說幫助還是不大吧。”孟漁舟理智地陳述著自己的理由,“藤以寧在京中御武司掛職,手下又有雲中劍的強援,背後有荒蕪宗的支援,有她的幫忙你才能把調查精鐵案這件事給推進下去。”
回想起之前在南州時孟漁舟和藤以寧那種若有若無的芥蒂,終陵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既然已經決心把這件事列為非做不可的事情,那就好好地去完成吧。”孟漁舟鼓勵道,隨後輕嘆了一聲:“可惜在這件事上我幫不上你什麼忙,不讓我也不會把你推到藤以寧那邊去……”
她後半句話的怨念讓終陵棄有點尷尬不知所措,他想要說點什麼,卻被孟漁舟搶先開口了:“藤以寧人挺好的吧,而且不像我們做刺客的那麼陰鬱,有時候我還挺羨慕她總是能夠帶著凜然正氣一往無前的。”
“小孟……你……”
“我可不是在給你找喜歡她的理由啊,你給我小心一點。”孟漁舟忽然惡狠狠地警告了他,那副小氣的樣子卻給終陵棄一種可愛的感覺。
終陵棄忽然笑了起來,他故意狡黠地說道:“要是已經喜歡了怎麼辦?”
孟漁舟愣了一下,臉頰通紅地說道:“那……那……那我就勉強……”
“開玩笑的。”他一臉認真地打斷了她,“我就算再放蕩風流,也得考慮一下自己是不是配得上人家吧?”
“哎?什麼意思?”
“刺客這個烙印也許會跟著我一輩子了。”他意味深長地說道,“左渡領不是來了新的命令了嗎?我還沒考慮好……如果邁出了這一步,那我以後可能沒什麼臉再面對她了吧?南州一行雖然大家算是建立了不錯的關係,但那位雲中劍右使大人眼裡可是容不下沙子的啊。”
孟漁舟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她說道:“你只管去找她好了,左渡領這邊的事情我和蜘蛛為你應付。相信我們,一切都會如期完成的……”
“不親自去殺人,卻驅使自己的部下和朋友去殺人,你覺得藤以寧會認可這樣的我嗎?”他苦笑,“這樣的我比之在芷嵐江邊與她並肩作戰時的我更加卑劣了啊。”
孟漁舟懊惱地嘆息了一聲,煩躁地揉著自己的頭髮:“那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若是有答案,就不會坐在這裡和你訴苦了。”他搖了搖頭。
“做刺客對你來說很痛苦吧。”
“也不是……”他望著自己的雙手,“跨越心中的那一重障礙沒有想象的那麼難,但我知道如果自己這樣做,便會辜負了很多人。”
柳安痕前輩,柳安緒掌門,藤安彤藤以寧姐妹……那些曾經相信自己並幫助自己的人。
篤篤篤的敲門聲響起,蜘蛛的聲音從房間外傳來:“終陵棄,有個叫魏馮河的男人在樓下等著見你。”
提刑司的魏馮河?終陵棄和孟漁舟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有驚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