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船停靠在寒林寺的山腳下,終陵棄等人跳上岸,沿著山道向山上的寺廟前進。山道雖然簡陋但顯得很乾淨,落葉都被集中到了道旁堆積起來,顯然寺廟裡的僧人們每日都有打掃。
“為什麼我們不能在荒蕪宗吃飯要跑到這個地方來?”終陵棄一邊登山一邊詢問道,之前被藤以寧催促一通疾跑加上後來泛舟划船已經讓飢腸轆轆的他感到筋疲力盡了。
“到寒林寺吃齋飯是周公子每日的功課。”藤以寧對他解釋道。
終陵棄這才知道原來周肖誠來了荒蕪宗之後每日傍晚都會跋涉這麼長一段路到寒林寺用齋,他一面歎服一面疑問道:“可是周兄的身體吃得消嗎?畢竟要走這麼遠……”
周肖誠毫不介意地自己說了出來:“其實剛來的那幾天確實是要了我的命,不過藤以寧挺照顧我的,會稍微給我放點水。”
終陵棄問道:“是荒蕪宗讓你這樣做的?”
藤以寧聽出了他話語中的不滿之意,不慌不忙地說道:“宗主這麼安排可不是為了刁難周公子。讓他吃齋是為了剔除武烈之血在他身上殘存的嗜血性,跋涉這一段長路則是錘鍊他的體魄。”
周肖誠也贊同地說道:“確實如此,終兄弟你看我現在不是比當初在獻風縣那個病弱的樣子好多了嗎?”
終陵棄順著一想倒也是,在荒蕪山莊見到的周肖誠比在獻風縣周府見到的那個似乎時日無多的傢伙要有元氣多了。他沒有再糾結於這個問題,跟隨著他們走完了那段山路抵達了寒林寺的寺院門外。
他們剛跨進院門,就有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僧上來迎接,藤以寧對終陵棄介紹說這是寒林寺的方丈空海。
“這位新來的施主,應該就是兩位之前提到過的終少俠了吧。”空海方丈望著終陵棄微笑著說道。
終陵棄驚疑地看了看同行二人,隨後面帶羞赧地對空海方丈說道:“大師的這聲‘少俠’真是叫的在下汗顏不已……愧不敢當。”
“閣下在南州奮不顧身與淨邪思會的妖魔邪道戰鬥的事蹟,老衲也是有所耳聞,私以為憑著在南州的所作所為,閣下當得起俠之一字。”空海誠懇地說道,“閣下雖然與荒蕪宗並非同路之人,但俠之真諦實則不在乎陣營立場。”
終陵棄聽空海這般說,不免緊張地試探問道:“大師知道我是什麼人嗎?”
空海平靜地點了點頭。
終陵棄一臉異色,他扭頭看向藤以寧,藤以寧卻對周肖誠甩了個眼神。
“周兄……你也太口無遮攔了一點。”終陵棄小聲埋怨道。
周肖誠抱歉地衝他眨了眨眼,然後安慰道:“終兄弟放心,空海大師並不是那種古板的人,他對你的出身沒有什麼看法。”
“終施主,你放心,寒林寺並不像荒蕪宗,也沒有那麼多的規矩和條令。”空海淡淡地對終陵棄說,“而且我方才其實仔細觀察了施主,施主身上並沒有什麼戾氣,反倒與我佛門淨地甚是相融。”
終陵棄感覺輕鬆了一些,對空海施禮道:“在下登山而來,一路確實覺得此間親切。寒林寺與荒蕪宗隔湖比鄰而居,兩地的氛圍卻是截然不同。平心而論,在下還是更喜歡這邊。”
一旁的藤以寧這次沒有因為他的話而表現出不滿,她只是心平氣和地說道:“荒蕪宗入世,寒林寺出世,兩者處世的態度都是不同的,氛圍自然就不一樣。你要是喜歡這裡,不如就在這裡住著,聽空海大師誦經講佛,也是很有好處的。”
空海似乎對藤以寧的提議很有興趣,他期待著看向終陵棄,說道:“施主若是覺得寒林寺好想要留下來,老衲也是很歡迎的。寒林寺雖然比荒蕪宗小,但施主有意向佛,我佛自當包容。”
終陵棄愣了愣,瞥了一眼藤以寧:“你是想讓我出家?”
“起碼呆在寒林寺,你不用擔心忘川的威脅。”藤以寧一本正經回答道,“要是那些刺客真的不肯放過你,前頭自有荒蕪宗擋著。”
終陵棄苦笑:“我要是貪生怕死,又怎麼會自願留在烏月當渡司?”
空海聽他此言,眼中微露異色,問道:“施主是還有什麼放不下的東西?”
“大師,我還有幾樁塵緣未了,你要我現在就剃度出家,我心裡是不願意的。”終陵棄誠懇地說道,“也許很多年以後我會再回到這裡。”
“無妨的,施主願意什麼時候來,寒林寺都歡迎。”空海雙手合十道,“佛在心中。”
終陵棄點點頭,心中想的卻是自己可能此生都與佛門無緣了。選擇了忘川這條道路,刺客的道路,便是向那無邊的血海前行。
他是不相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說的,因為即便過去了很久他也無法忘記自己殺過的人和沾過的血。他想人的心只會這樣變得越來越硬,而不是有朝一日突然放下遁入空門就會柔軟下來。
“你在想什麼呢?”藤以寧發現了他的眼神有些異常,略微擔憂地問道。
“沒什麼……”終陵棄匆匆回過神來,掩飾著自己的悲觀。
“齋飯已經準備好了,三位施主請跟我來。”空海方丈在接到一個小沙彌的彙報後,邀請三人一同前往膳房用齋。
看到擺在桌上的一大籠白面饅頭、幾疊黃黃綠綠的蔬菜和一大鍋清湯白粥後,終陵棄終於明白來之前周肖誠為什麼會說自己可能會失望了。
說實話在疲憊了一天之後見到這樣的晚飯終陵棄確實有那麼一點失望,他原本想的是在荒蕪宗和周肖誠把酒言歡。
不過這些不滿都被空海大師超然的儀態和不凡的風度給抵消了,來到膳房後空海對終陵棄歉疚地說道:“粗茶淡飯,還望施主遷就一下,一會兒還有幾個烤番薯,希望施主能夠喜歡。”
周肖誠在旁說道:“都是寺裡的僧人自己栽種的,番薯大家平時都很少拿出來吃,只有待客的時候才能見到呢。我也是來的第一天才嚐到一會而已,又香又甜的。”
終陵棄明白自己一行人受到了寒林寺招待貴客般的待遇,感動之餘他對空海問道:“大師,寒林寺潛心修佛,為何要在這裡與荒蕪宗做鄰居?荒蕪宗執法江湖,紛紛擾擾與佛門清淨格格不入。”
“是先有寒林寺的。”藤以寧知道其中的緣由,便代為解釋了。
空海微微一笑:“倒也沒什麼大礙,隔著大湖,彼此鐘鼓相聞百年了,倒也相安無事。”
“沒想過搬走嗎?”
“前幾代主持倒是有過這種想法,不過天下雖大,倒也不是哪裡都能容下一座寒林寺的。幾經周折,也就作罷了。”空海笑笑,“與荒蕪宗做鄰居,沒什麼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