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林寺用過了齋飯後,終陵棄和周肖誠在空海的邀請下旁聽了寺裡的晚課,藤以寧原本不打算參加,但經不住終陵棄和周肖誠的強烈邀請,便跟著一起來了寒林寺的講經堂。
與想象中枯燥乏味的誦經唸佛不同,寒林寺今晚的晚課是由空海為大家講解佛經中的典故。大概是考慮到還有三個並非佛門中人的客人旁聽,空海沒有講特別深晦的東西,所選擇的經文故事也是富有趣味性和通俗易懂的。
空海方丈在講經文故事的時候並不像平時顯得那麼拘謹,他講述故事的手法也很引人入勝,一時之間經堂內眾人寂靜無聲,只有他一個人用不急不緩的聲音將一個個動人的故事展現在眾人腦海中。
終陵棄望著空海和圍繞著空海而坐的僧侶們,忽然想起自己的小時候,家裡在北地還是有名的大商,自己的父母都很信佛,每年都會到當地的寺院去捐香火錢並求保佑平安。他在雲中的城隍廟裡見過了形形色色的僧侶和香客,現在想起來其中的絕大多數人或許都並不是真的虔誠。
在雲中那樣的大城中壟斷著香火的寺院,以及為了讓自己心中有一份安慰而紛至沓來的香客,信仰在無形之中已經成為了一種錢貨交易的產物。比起那種在喧譁鬧市中的寺院,居於深山之中的寒林寺就顯得格外清淨。
空海的一段故事講完了,開始詢問弟子們各自的感悟和看法,終陵棄等人就在旁邊安靜地聽著那些年紀長幼不一的僧人們逐一開始發言。那段故事大抵上講的是苦行的僧侶長途跋涉修行途中遇到的人和事,在終陵棄等人聽來便如旅途譯文一般,但聽那些僧人所說,似乎又別有一番領悟。
此時說話的是一個十五歲上下的小和尚,他在講述自己的感悟的時候空海頻頻點頭,旁邊的師兄弟們似乎也很敬服的樣子。終陵棄好奇地打量著那個還是個孩子的小和尚,漸漸也被他的話給吸引了。
“你別看他年紀小,他的輩分比這兒的好多人都大。”周肖誠來寒林寺來的多了,對這邊的情況知曉甚多,此時便給終陵棄講解道:“這小和尚叫慧一,是師叔輩的。”
終陵棄暗暗咋舌道:“他那麼小,就是師叔輩的了?”
周肖誠搖搖頭,輕輕說道:“人家的事情我們不懂,這也很正常。終兄弟,你信佛嗎?”
終陵棄沒太多猶豫就回答道:“以前信一點,現在不太信……周兄,我說過我家裡以前在雲州是大商吧?我娘很信佛,我爹隨著她也常常給寺裡捐香火錢,但是後來我們家還是糟了大禍,所以我不太信這世間有什麼佛祖神靈保佑這類的。”
周肖誠愣了一下,他本是無聊之際隨口一問,沒想到會牽出終陵棄的舊事,喟然道:“很多事情本來就是信則有不信則無的。”
“周兄家裡信佛?我之前有在你家看到供奉的小像。”
周肖誠嘿嘿一笑,頗有些傷感地說道:“我之前那副樣子你也知道,家裡求醫問藥無門,也只能寄希望於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了,人在絕望的時候看到什麼都像是救命稻草一樣,不是嗎?”
此時一眾僧人的辯論都結束了,空海開始作晚課的總結,終陵棄和周肖誠停止了他們的小聲交流,注視著空海做完總結宣佈散場。
他們與陸續離去的僧人們一起走出經堂,空海方丈也從後面跟了出來,送他們三人到山門前。
“今日打擾貴地了,承蒙盛情款待。”終陵棄誠懇地對空海方丈謝道。
“看起來終施主不會在這裡長住?”空海詢問道。
終陵棄點頭:“之前已經說了,在下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近日便會啟程北上京城。”
空海聽他這麼說,便不再強求,而是善意地叮囑道:“京城路遠,終施主年少氣盛,小心馳騁。”
“大師放心,以寧會陪我一起去的,這件事是我的執念,是不得不完成的。”終陵棄說道,藤以寧在一旁聽了也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將會隨行。
空海面帶猶豫之色,他緩了緩,終於還是說道:“佛家認為,有些執念太深了,就會成為業障……抱歉,終施主,你馬上要出發去做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事情,老衲本不該說這些的。”
終陵棄不以為意地回答道:“大師也是為我考慮,我不會在意的。執念太深一事,其實我在過去的經歷中也有所感受,不過很多事情就是這樣的吧,況且我自認為還很年輕,理當一往無前。”
“施主明日便走嗎?”
終陵棄沒有回答,他是可以隨時出發的,只是不知道藤以寧有什麼安排,於是便用詢問的目光看向了藤以寧。
“明日還走不成。”藤以寧說道,“我這邊還有點事情,我會儘快處置妥當的,大概要那麼兩三日。”
終陵棄答應道:“你什麼時候準備好了,知會我一聲便是。”
三人準備辭別寒林寺與空海方丈,但看空海面上似乎有欲語還休之意,終陵棄便刻意走在最後,並在山門前停頓了一下。
“終施主。”空海果然出聲喊他了。
“大師還有什麼囑咐嗎?”
“明日終施主還會陪周施主過來的吧?老衲有些事想要與你商量。”空海說道。
終陵棄看了看周肖誠,點點頭:“只要我還沒有離去,每日都可以陪周兄過來,大師有什麼事情現在直說也可以,不必客氣。”
“此事並不是老衲一人之事,容老衲今晚與慧一商量一下,若是議定了,明日再說與施主聽不遲。”空海說罷,雙手合十念了句佛偈,目送三人離去。
返程的時候終陵棄等人沒有泛舟,而是選擇了繞湖步行,返回荒蕪山莊後院下的水閣時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藤以寧在走上青石板道之前對他們說道:“之前我聽你們在經堂裡討論,周公子說人在絕望的時候看到什麼都像救命稻草一樣,我就想起在南州被淨邪思會蠱惑的那些人……不過後來仔細一想,似乎他們也並沒有到絕望的時候呀。”
周肖誠笑著問道:“你是想和我辯論這個問題嗎?”
“不,我只是在問你們的看法,那些人為什麼會這樣相信淨邪思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