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霽城的靈仙樓今日張燈結綵,幾乎全城的人都知道這是齊大老闆的公子今日辦喜事。齊大老闆財大氣粗,最是在乎他這獨子,大婚之日包下了整個靈仙樓擺酒宴請賓客。靈仙樓上下七層,這酒席也號稱千桌,來客的車馬停在靈仙樓外,幾乎將左近兩條街道都堵住了。
孟漁舟望著前方水洩不通的街道,側目看向銀麟,等待她做出決定。
“不愧是富甲一方的齊財神,這面子和氣派何人能及?”銀麟笑著同孟漁舟調侃道:“要是有人願意擺下這種排場來娶我,我死也願意了。”
孟漁舟此時此刻腦海裡想的是當初自己以新娘的身份作為掩護去刺殺周仲德的時候,那一天周府上下也是這般喜氣洋洋賓來客往。只是那一日周府中的許多細節她已經記不清了,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那個冒失少年的身影。
終陵棄那個時候是個十足的笨蛋,笨到明明要去殺人卻連包裹長劍的布都會忘了提前解開,笨到仇人近在眼前卻會被她和周仲德的屍體所吸引錯失良機。
但是那個蠢笨的樣子偏偏討人喜歡啊……她幽幽地嘆了口氣,臉上不知不覺露出了傻傻的笑容來。
銀麟瞥了一眼孟漁舟的表情, 略微不滿地說道:“喂,能不能不要總是這麼頻繁地露出讓人羨慕的笑容來啊?”
孟漁舟被她一說,回過神來,接上了她先前的話語:“要是有人擺下這種排場來娶你,你當真死也願意?”
銀麟“嗤嗤”而笑,眼中流露出的不屑明顯在否認著這一切。
“這世上得有多大膽的人,才敢娶渡司啊。”阿夜在後頭輕聲說道。
“喜歡就是喜歡,哪有什麼膽大膽小的?”孟漁舟不認同他的話。
阿夜重複了一遍孟漁舟的那句“喜歡就是喜歡”,而後輕輕一笑,搖頭道:“如果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想,這世上就不會有那麼多愛而不得的故事了。”
銀麟回過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一字一頓地問道:“我看起來很兇嗎?”
“怎麼可能,別開玩笑了。”阿夜擺了擺手,“您的絕色不輸給孟姑娘,至少在我看來。”
銀麟挑眉,扯了扯嘴角,一副不怎麼相信的樣子。
“但您是忘川的渡司,殺人不眨眼的毒蛇,您的脾氣也稱不上多麼好,翻臉動怒便能輕易取人性命,您還時常會有一些奇怪的想法念頭。”阿夜說這番話的時候視線始終低垂,沒有敢和銀麟的目光接觸。
“所以認識您瞭解您之後,一個人該有多大的勇氣,才能下決心要娶您這樣的女子?人好色和惜命的程度很難說孰輕孰重的。”
銀麟精緻的臉龐一陣抽搐,她對阿夜揮起手,但那一巴掌最終沒有打下去。
“很好,我喜歡聽下屬說真話,即便真話不好聽。”她轉回身子,對一旁的孟漁舟說道:“騎馬是過不去了,我們就在這裡棄馬步行過去靈仙樓吧。”
孟漁舟呆坐在馬背上,看著銀麟跳下馬後頭也不回地將韁繩扔給了身後的阿夜,她在心裡默默為這個握著韁繩低頭不語的刺客感到惋惜。或許這就是當局者迷吧?她頭疼地想著,自己明明可以很輕易地從阿夜方才的那番話裡聽出他對銀麟的感情,雖然說的盡是銀麟不好的地方,可他的那副語氣和神態,在她看來已經和表白無異了。
阿夜口中的銀麟是一個那樣惹人討厭的女子,可即便是這樣一個女子,他仍然心甘情願地追隨在她的馬後,這如果不是愛情,那這世間到底還有怎樣的愛情呢?孟漁舟想起了過去時候在流鴉手下的自己,明明從一開始心裡對終陵棄的好感就越來越深厚,很多時候卻偏偏要因為一些害怕的理由而對他故作淡漠。
銀麟真的不知道阿夜的意思嗎?她疑惑地望著那個漸漸走向遠方的背影,輕輕嘆了一口氣。
“孟姑娘,你先和渡司去便是,把馬交給我吧。”
孟漁舟下馬後將韁繩交給阿夜,腳步頓了一下:“喂,我忽然想起在南州剛見面的時候,你看起來比現在要輕狂多了。那個時候你一個人面對我們三人,臉上的表情卻分毫不掩飾自己的驕傲。”
阿夜愣了一下,隨後笑笑:“那個時候我身負渡司的使命,代表的就是南霽分渡和渡司,縱使面對再強的敵人也不能丟臉的。”
“既然這麼想維護她,幹嘛剛剛要對她惡語相向?”孟漁舟反問道,隨後不等阿夜回答,就語重心長地告訴他:“女人有的時候和男人差不多笨,她那麼驕傲的一個人,自然聽不出你話裡的意思。”
阿夜眨了眨眼:“其實我也沒想讓她聽懂,如果她聽懂了,我會害怕的。渡司她……她是那樣出色的人,我只想能夠追隨她就足夠了。”
孟漁舟氣得跺了跺腳,恨鐵不成鋼般說道:“那樣出色的人又怎麼了?那樣出色的人又怎麼了?那樣出色的人不還是照樣聽不懂你的話。你只想追隨著她就好了,她能讓你追隨一輩子嗎?有些事情,等到以後再說,也許真的會太遲的!”
阿夜望著她那雙為自己著急的眼睛,過了很久才微微一笑:“小孟姑娘,你是個好人,烏月渡司能和你這樣的人結成伴侶,一定會很幸福的,謝謝你。”
莫名其妙被這個人說了一堆感謝的話,孟漁舟反倒有些發懵,她原本腦海裡還想好了一大堆教訓阿夜的話,現在卻全部都在喉嚨裡卡住了。
“我們南霽分渡有南霽分渡的規矩,我仰慕渡司,是放在心裡的。”他用拳頭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說道,“你和烏月渡司有很遠大的約定和理想,我們渡司也有她自己的打算,她所選擇的道路並不比你和烏月渡司的道路要容易。正是因為如此,我家渡司才會想要去烏月拜訪你們,並且和你們成為攻守同盟。現在的我對渡司來說是利刃,是堅甲,可一旦我把那層心意明白無誤地傳達給渡司,無論她接受與否都會讓我為難。”
孟漁舟一時沒有想明白他最後的那句話,也不理解為什麼銀麟如果接受了會使他為難。
“如果渡司接受了,我會成為她的軟肋的。”阿夜悲哀地說道,“你和烏月渡司一路走來,可曾有過被彼此的羈絆所束縛,受制於人又無可奈何的時候?”
孟漁舟深邃的瞳孔陡然放大,她的腦海中閃現了與流鴉決戰時的畫面,當流鴉以終陵棄的性命要挾自己時,自己的雙手不受控制地將利劍引向咽喉……
“我明白了。”她點頭,“那就緊緊地追隨在她的馬後,時時刻刻做她的堅甲和利刃!”
阿夜嘴角一翹:“當然。”
她回頭朝北方望了一眼,儘管什麼也看不到,但想象之中那個人的身影就在那邊。
終陵棄,你等著,我會跟著銀麟打磨自己,等到重逢的那天,我也要成為你的堅甲和利刃……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