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荒蕪宗試練之塔的時候已近薄暮,藤以寧在前頭和言瑜兒並肩而走, 兩人小聲地交談著,時不時發出一陣陣輕笑。終陵棄和周肖誠遠遠地跟在後頭,與隨後離開的荒蕪宗試練教席們走在一起。
周肖誠雖然在塔外閒等了半日,但最終看到藤以寧如願以償完成登頂,也為她感到高興。他從先下來的言瑜兒那裡聽說了上頭發生的事情,對終陵棄最後扭轉局面的表現感到非常驚豔,等終陵棄一出來就忍不住抓著他問最後怎麼收拾那個討厭的雷衛的。
終陵棄沒有詳說自己無意中激發了古劍未隱中的御靈術,只說自己最後在力竭之前打倒了雷衛和他的同伴。
周肖誠看他一臉疲憊的樣子,只當他是在塔內接連拼殺導致的,聽他說最後讓雷衛那組人吃癟,頓時覺得無比快意,拍手稱讚道:“終兄弟,厲害呀,其實之前在南州的時候我還偶爾會覺得你挺累贅的……不過現在看起來,以寧身邊有你就足夠了。”
終陵棄驚恐地看了他一眼:“周兄你最後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怎麼聽起來感覺你命不久矣啊……”
周肖誠沒有接住這個玩笑,背著手抬頭上望,對著遠處的夕陽露出微笑:“之後不是要去京城嗎?我就不去了,我想暫時留在荒蕪山莊。”
終陵棄被他這個突然的決定弄得有點奇怪,愕然問道:“怎麼了?不是說好我們三個一起去帝都的嗎?而且周兄你之前也說過自己想去的,藤以寧也答應了……”
周肖誠雲淡風輕地說道:“我知道你們這次去不是去玩,是要做大事的,如果放在之前我還能有那種能力,我一定會一起去幫你一把的。但是……”
終陵棄看到他自嘲地一笑,隨後坦然說道:“但是我現在沒什麼用啊,就算跟你們去了帝都,也幫不上忙。查案的話以寧已經足夠了,而且以你現在的身手,要是遇到什麼情況和以寧聯手迎敵也會比較輕鬆。”
“我不喜歡累贅,所以自己也不想當。”他繼續說道,“況且我在荒蕪山莊這邊待的挺習慣的,也想著再過一陣子就回獻風縣去看看我爹我娘。”
終陵棄點頭表示理解,抬手抹了抹眼睛說:“周兄,其實我也很想家,但是現在我沒有家可以回去了,我挺羨慕你的,真的。”
周肖誠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無形之中觸動了終陵棄心裡脆弱的那一塊,他為了掩飾尷尬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想了很久才說道:“終兄弟你運氣一直很好,相信上天也是在幫著你的,這一次你去京城,一定可以找到為你家人洗雪冤屈的方法的。”
“但願如此。”終陵棄自我安慰道,“即便真的找不到證據,我依然不會放棄,周兄,直到今日我才明白自己手中握著劍是多麼值得慶幸的事情。如果南郭旻再讓我逮到機會,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不會再讓他跑了。”
兩人各自感慨命運波折,沒有注意到一襲飄逸的白衣走到了他們兩人的身旁,正是主導了這一次試煉考核的白業。
“不好意思,打擾兩位的交談了。”白業笑眯眯地說道,“我想和終陵棄說幾句話。”
周肖誠和終陵棄對視了一下,見他沒有拒絕的意思,就揮了揮手往前追趕藤以寧和言瑜兒他們去了。
“白先生。”終陵棄從第一面見到白業時就對這個人的風度感到心折,所以每次與他說話都帶著敬畏之心執禮甚恭。
“不用那麼拘謹,我又不是你的教席,試練也結束了,就當隨便聊聊。”白業隨和地說道。
“嗯……不知道白先生想和我聊什麼?”終陵棄問道。
白業臉上佯作思考,不急不緩地說道:“我觀察了很久,一開始也有些猶豫,但是在看到你幾乎透過了試練之後,才下定決心想和你聊聊忘川的事情。”
“忘川……”終陵棄心中一陣緊張,他想荒蕪宗在江湖中的情報能力想必是冠絕天下的,自己接任忘川烏月渡司已經有一段時日,這一次又在山莊呆了許久,被對方發覺自己的身份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流鴉死後,你就被任命為烏月渡司了吧?”白業臉上帶著笑意,深邃的眼睛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
終陵棄知道在這裡和他撒謊也沒什麼意思,很快就點頭承認了。
“你覺得忘川是如何在這個時代下立足的呢?”白業看出他還是有些緊張,畢竟這個話題太突然也太沉重,他就隨便問了一個不顯得那麼尖銳的問題。
這個問題可大可小,白業原以為終陵棄能夠敷衍,但他卻很認真地回答道:“即便是在如今這個被稱為太平盛世的時代,忘川還是有存在的意義的。在流鴉死之前,我一直都覺得做刺客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但是後來經歷了一些事情讓我覺得做刺客其實也不錯。同樣是手中握著劍,荒蕪在大義上站得住腳,但我們在小義上也並非虛偽。”
“你說的是旻昌郡城騷亂的後續,那場發生在帝都的審判吧?”白業接話道。
“白先生也知道嗎?”終陵棄有點意外,他本以為像白業這樣的人是不會對廟堂之事感興趣的,此時眼中不免多了幾分興奮的神采,但是很快又黯淡下去:“我很佩服葉姑娘,也覺得她太可憐了。剛從南州回來的那幾天,我時不時就會想起柳安緒掌門,會從他的相貌裡去想那位夭折在南州的柳意寒少俠是什麼樣子的。宸粼律法沒能給他們最後的公道,我覺得挺遺憾的。”
白業沉默了片刻,喟然嘆息道:“正義有時候不是像你想的那樣直接的。荒蕪入世,與朝廷聯手,利在可以維持對江湖群小的威懾,弊端也很明顯,就是不可避免地會被帝國的體制所影響,從而導致我們沒法再像當初那樣純粹……”
“果然,在湖底取劍的時候,我也聽人這樣說過。”終陵棄想起了那一晚那位神秘的滄溟宗主說的話來。
“話說回來,你知道荒蕪對忘川一直都是採取高壓的手段,越州的分渡也在不久前被我們摧毀了。”白業說道,“你在隔壁相鄰的烏月,聽到這個訊息不會害怕嗎?”
終陵棄愣了一下,苦笑道:“白先生是在敲打威懾我嗎?說實話我接任渡司以來,對忘川內的事情倒是沒怎麼關心,馬不停蹄去南州摻了一腳,現在又想北上帝都去幫自己找洗冤的線索。”
“洗冤?”白業不解地問道。
“五年前的精鐵案,我全家都被冤枉了。”他說,“如果不是為了這件事,我也不會加入忘川。這是一切的.asxs.吧,我想儘快把這件事了結,再好好考慮自己以後的人生。”
“要翻過去了這麼久的大案,前途艱難重重啊。”白業擔憂地說道,“不過你現在已經是忘川的渡司了,想必有一定的手段吧?”
“完全沒有。”他自嘲地說道,“我只是憑著自己的心和不肯服輸的氣想去做成這件事。”
白業沉吟了好一會兒,說道:“我可以告訴你一個訊息,因為種種原因集合,荒蕪宗暫時不打算和你那個烏月分渡翻臉,不過我們會繼續觀察你的。即便你現在擁有了宗主的古劍,如果宗主會評議之後依然認為你是個隱患,你可能隨時會受到雲中劍的追殺。”
“多謝好意。”
“就個人情感好惡上來說,我還挺喜歡你的。你今日在試練之塔中的表現我看在眼裡,不誇張地說比很多荒蕪的年輕人都要優秀。”白業笑了笑,“可惜荒蕪宗向來比較薄情,所以日後會怎麼樣我也不好說。”
“我在忘川有個朋友,剛和她認識的時候她就告訴我,因為隨時會死,所以珍惜當下。”終陵棄說道,“拜託了流鴉的威脅之後其實這句話還是適用,白先生,我沒有對自己的明天懷有過太多不切實際的期待,真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