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對自己的明天懷有過太多不切實際的期待。”
在聽完少年這句頗有些悲觀的話語後,白業與終陵棄的談話就結束了。這場談話並不像他自己一開始所說的那樣只是隨便聊聊,但卻也沒有到多麼深入的程度。
之後回到山莊的,終陵棄和那些參加試練的遊俠們一樣享受到了早已準備好的熱水木桶浴的待遇。原本晚上還有一次慶祝試練登頂者的豐盛宴席,但終陵棄實在被雲體風身帶來的疲憊感折磨的不行,在泡完木桶浴之後就返回了房間早早睡下了。
當晚的慶功宴主角自然是藤以寧,作為本年度試練唯一一個順利完成登頂的人,在絕大多數同樣參加試練的同伴眼中她身上的光輝是非常耀眼的。儘管收到了許多人的祝賀恭喜,但藤以寧還是因為沒有在晚宴上看到終陵棄和周肖誠兩人的身影而感到悶悶不樂。
終陵棄本意是讓周肖誠代替自己去參加慶功晚宴,但周肖誠卻以自己並沒有參加荒蕪宗的試練為由拒絕了,在終陵棄回房間睡下後他一個人去了後山湖畔的水榭,坐靠在水榭的橫欄上對著夜空中的月色哼著不知名的曲子。
在他哼完了一首曲子後,身後傳來了幾聲刻意的咳嗽聲。周肖誠意外地回過頭去,看到了端著藥碗的少女和站在少女身後的大宗主。
“你的身體恢復的還算不錯,但還遠遠沒有到停藥的地步。”荒蕪的大宗主對周肖誠說道,隨後示意少女將藥奉上。
周肖誠臉上露出略微有些奇怪的笑容,他稍稍遲疑了一下,還是端起了藥碗將湯藥一飲而盡。
“今日的藥倒是沒往日那麼苦了。”他將那只精巧的瓷碗翻過來示意,朝送藥的少女點頭謝道:“承蒙照顧了。”
那個端著木盤的少女微微臉紅,接過周肖誠遞回來的空碗後對大宗主彎腰頷了頷首,再對周肖誠微微彎了下腰,隨後就先行離開了。
周肖誠用手背抹了抹嘴,說道:“其實我知道貴宗讓我喝的藥是用來抑制我體內的武烈之血的,如果斷藥太久,我會變回原來那副可怕的樣子的吧?”
大宗主臉色如常,很平靜回答道:“正是。”
“大宗主好像一點也不吃驚我知道這件事。”周肖誠嘿嘿笑著,“之前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在那口井放了太多的血才變成這樣的,其實那個時候您已經悄悄用玄妙的內力影響我了吧?”
大宗主沒有否認:“你連湖底的葬劍之地都能發現,猜到這些我也就不覺得奇怪了。沒錯,那個時候是我暗中用內力壓下了你體內的武烈之血使之處於休眠的狀態,之後讓你呆在山莊給你用的藥,一半是滋補強身的,一半確實是為你特製的抑制武烈之血的藥。”
“您不告訴我,是擔心我不滿嗎?”
“我確實擔心你捨不得那份力量。”大宗主回答道,“在南州的時候你用那份力量做了有益於天下的事情,但在我看來你不夠穩定,我不確定這份力量以後會不會再次失控。比起處理宋久合那樣的緊急危險目標,其實荒蕪宗更加擅長防微杜漸一些。”
周肖誠點頭:“和我猜的差不多,那我謝謝您,沒有採取最簡單地方法直接把我給抹去。”
大宗主沉吟了一下,問道:“你原本答應了和以寧一起去帝都,現在突然反悔,是因為想到了這個理由?”
“我在猜到藥物真正的作用後,就知道您不會放心我離開荒蕪山莊的。”周肖誠抱著自己的膝蓋幽幽說道,“我知道自己一時也無法取信於您,特別是在發生了幫終陵棄取劍那樣的事情之後,其實您並不喜歡我對吧?”
老人愣了一下,啞然失笑:“原來你還在意這件事……”
“您不是一個普通的老人,您是荒蕪宗的大宗主。”周肖誠轉過臉望著老人那雙矍鑠的眼睛,“我知道您有鐵腕的一面,說實話對此我還挺敬畏的,為了不使兩邊為難,我還是老老實實留在山莊好了。”
沒等老人回答,他就繼續說道:“而且不去帝都的決定我沒有告訴過其他人,只是今天和終兄弟說了一下,您這會就知道了,足可見您對我們的信任並不高。”
周肖誠沒有把話挑破,但言下之意已經很明顯了,當然是意指大宗主對自己和終陵棄的監視。
“我想你可能誤會了,你不去帝都的決定是白業告訴我的,他也是恰巧聽到了你們的談話,因為當時他想找終陵棄聊點事情所以跟你們靠的很近。”大宗主解釋道,“我雖然對你還有些不放心,對終陵棄這個新上任的烏月渡司也持觀望態度,但還不至於做到監視你們的一言一行這種程度。荒蕪宗不是朝廷的某些特務機構,這點你可以相信我們。”
周肖誠伸了個懶腰,說:“能得到您的親口承認真是太好了,從南州大難不死之後,我一直對自己失去的能力耿耿於懷。您知道那個時候的我簡直無所不能……”
“呃……恕我直言,即便是那個時候你也沒有到無所不能的地步。”
周肖誠不滿地翻了個白眼兒:“不要打斷我,總之就是那個意思對了。老爺子,你告訴我,有能讓我掌握自己身體裡那份沉睡的力量的方法嗎?”
“有的。”大宗主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回答了他。
“那就好。”周肖誠只是聽到這樣的回答就已經很開心了。
大宗主問道:“我記得你以前說過,最開始的時候你去觸碰武烈之血,只是為了活下去。那麼現在即便沒有武烈之血你也能活下去了,為什麼你又執著於這份力量?”
“很俗氣的理由吧。”他笑了笑,“不過老爺子你可能不會明白的。”不知不覺間周肖誠對大宗主的稱呼變得熟絡了起來,他不再用“您”那種敬畏又疏遠的稱呼了。
“反正閒來無事,不妨說出來聽聽。”
“我喜歡藤以寧,很喜歡。”周肖誠對著大宗主倒是沒有什麼難為情,直白地說道,“我想有足夠的能力站在她身邊為她分憂解難,就像終陵棄為她做的那些事情一樣,僅此而已。”
“很誠懇的理由,糾正你前一句話,我還是能夠明白的。”老人自嘲地笑了笑,“雖然我現在已經很老了,但不要忘了我也有過像你們一樣的時候。”
周肖誠眼睛一亮,似乎對大宗主的過去來了興趣,戲謔地追問道:“是嗎?那老爺子你年輕的時候就是荒蕪遊俠了嗎?你在荒蕪呆了多久了啊?”
“快四十年了吧?”大宗主露出回憶之色,“也許三十五年還是三十七年?我記不清了,人上了年紀總是容易忘事。”
“可你還記得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
“當然,每個男人都會記得的,不是嗎?”大宗主笑著反問道,彷彿這理所當然。
這確實理所當然,周肖誠沒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他知道即便過上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他還是會記得在南州遇上藤以寧時的自己,會記得那一天義無反顧飲下武烈之血·極的自己,也會記得坐在井邊有她陪伴著的自己。
每個男人都會記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