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昨日休息得很早,第二天早上終陵棄醒來時還是覺得自己身體頗為睏乏,只是比昨日剛從塔上下來時要好一些了。
按照先前的約定,終陵棄和藤以寧去寒林寺接上了慧一小和尚一同出發。越北和京畿之間還隔著淮州和大江,淮州雖然也和越州烏州一樣屬於東南多澤多水之地,但過了江北更便於馳馬。藤以寧有她的坐騎白露,終陵棄來的時候卻是沒有騎馬的,好在區區兩匹馬對荒蕪宗來說算不得什麼事,藤以寧那邊打了聲招呼,就領著終陵棄和慧一去馬廄看馬了。
“小師父能騎馬嗎?”終陵棄問執意前來送他們的空海方丈。
“慧一能騎馬的。”空海回答道。
終陵棄看慧一分明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總覺得讓他單獨乘馬有些不太放心。
似乎是看出了終陵棄的擔憂,藤以寧寬慰道:“放心吧,我會給他挑一匹小一點的馬的,而且我們荒蕪宗馴養的坐騎都很靈性的,都是按照帝國軍最精銳的騎軍配屬戰馬的標準來挑選調教的哦。”
終陵棄哈哈而笑:“在南州看到你的白露就覺得它好厲害啊,說起來在客棧那一次我們還被它救了呢。”
藤以寧拍了拍白馬,高興地說道:“白露白露,終陵棄誇你呢。”
白馬的尾巴甩了甩,像是聽懂了藤以寧說的話一樣。
藤以寧領著他們在馬廄裡走了一圈,很快就選出了兩匹駿馬,三人趁著天色尚早風中還帶著舒適的涼意,準備立刻上路。
“慧一這一路上就拜託你們了,終施主,若是日後還有機會,可以再來寒林寺吃一點粗茶淡飯。”空海送他們到荒蕪宗的高牆之外,一直送過了那道看起來很嚇人的索橋。
過了索橋之後終陵棄率先上馬,在馬背上對前來相送的空海方丈說道:“大師放心,我和以寧一定會把慧一小師父平安送到龍淵寺的。”
隨後他又對和空海一同過來送自己的周肖誠抱拳道:“周兄,你就安心留在這裡,先把自己的身子養好再來找我們也不遲。”
周肖誠回應道:“祝你們此行順利,終兄弟,希望你能夠完成自己的心願,但是如果真的沒有翻盤的機會了,我也希望你能夠看開一點,畢竟逝者已矣。雖然沒有家人,但你還有我們的。”
終陵棄點點頭,他說:“我知道的,且盡人事,且聽天命。周兄,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藤以寧愣了一下,看到周肖誠似乎有打道回府的態勢,她忍不住脫口而出道:“喂,姓周的,你就不和我道別了?”
正要轉身的周肖誠尷尬地笑了:“有想和你說的話來著。”
“那你倒是說啊。”
“不太適合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我臉皮薄,還是算了。”周肖誠聳了聳肩,“唉……還是算了。”
藤以寧挑了下眉毛,佯怒道:“不說就算了。”
“周兄,我可以帶慧一小師父先走一程。”終陵棄在馬背上壞笑著說道,“以寧對這裡熟悉,很快就能趕上我的。”
空海方丈也念了一句“阿彌陀佛”,說道:“老衲也先回寒林寺去了。”
周肖誠抓了抓頭髮,搶著說道:“不用那麼麻煩了!其實也沒什麼……藤以寧,我對你沒什麼特別想說的,只希望你平安喜樂就好了。”
藤以寧樂呵呵地反問道:“我能有什麼事啊?”
“無事最好,”他低下頭,“如果你們在那邊遇到什麼麻煩的事情,記得想辦法通知我一聲,我會趕過來幫你們的。”
終陵棄和藤以寧對視了一眼,口上答應了聲“好”,但兩人心裡都沒有把周肖誠這句話當真。他們還不知道周肖誠並不是真的失去了在南州時展現出的那份力量,關於大宗主使用藥物來抑制武烈之血的計劃周肖誠也沒有打算現在就讓他們知道。
昨晚在湖畔的水榭和那個老人的交談讓周肖誠徹底想明白了,他覺得自己維持現在這個樣子或許是最好的,按照那個老人所說,只要自己維持現在的狀態並且接受荒蕪宗的訓練,他最終還是能夠掌握那份力量的一部分的。但是如果終陵棄和藤以寧遇到什麼棘手的麻煩,周肖誠也會毫不猶豫地立刻讓自己變回在旻昌郡城和宋久合拼死搏戰的那副樣子。
望著他們策馬遠去的背影,周肖誠忽然露出一副心滿意足的笑容來。
這樣就夠了,他想只要藤以寧能夠開心,自己稍微孤獨寂寞一點又何妨呢?
“周施主,一起回去吧?”空海方丈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他們已經走遠了。”
周肖誠“嗯”一身,轉身同空海一同走過索橋,往荒蕪宗的大門那邊走去。
“在老衲眼中看來,周施主比剛來的時候成長了許多。”
“哦?大師為何這麼說?”周肖誠輕聲笑了一下問道。
“周施主剛來的時候,雖然眼裡已經很少有戾氣,但是老衲還是能感覺到你心裡那份執念的可怕。”空海說道,“但是現在,你看起來已經學會放下了。”
周肖誠哈哈大笑,擺了擺手:“大師啊,你錯了。”
“哦?老衲哪裡說錯了?”空海有點不太相信地問道,“你和終施主是患難與共過的生死之交,但是一直以來你都對終施主有那麼一點耿耿於懷不是嗎?只是你本心善良,所以能夠壓著那股嗔念。”
“是,與其說我是羨慕終兄弟,不如說是嫉妒他。”周肖誠點頭承認到,“和藤以寧相遇也好,成為夥伴也好,在她為難的時候挺身而出也好,終兄弟來的都比我早。我有時候是挺嫉妒他的。”
“這就是嗔念了,周施主,世上有太多強求不來的事情,強要去得到一個自己想要的結果,往往卻鑄成遺憾。”空海嘆了口氣,“你愛慕藤姑娘的這份心意,著實赤誠感人,然而男女之間的感情,往往又不是一方赤誠能夠起作用的。”
“大師,都說佛門中人不問紅塵,你怎麼同我說起這些男女愛恨的事情了?大師就不怕損了修行道行?”周肖誠戲謔地問道。
空海笑了,不以為意地說道:“老衲這把年紀了,還是做不到六根清淨,這輩子恐怕是無緣得道成佛了。但不過是看你心結煩惱,隨便說兩句希望能開解你。如果周施主能夠解開心結,老衲倒是覺得自己做了值得欣慰的事情。”
“其實我也不是多麼看不開。”他輕聲說道,“大師,都說當局者迷,其實我們這群人都一樣。我不怪終兄弟,大家都是局中人,何況他早就有小孟姑娘與他兩情相悅誓死相依了,所以他看不到藤以寧對他的特殊感情。換一換想來我也一樣,我知道因為藤以寧在和我相遇之前,可能心中就已經對終兄弟有一份放不下的東西了,所以我也不怪她……”
空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你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
“若是這世上所有的相逢都能如人所願善始善終就好了。”周肖誠嘆了口氣,忽然想起來終陵棄和孟漁舟似乎算是如此,不由得自己笑了出來。
願這世上所有的相逢都以幸福共始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