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馬呼嘯馳過長街,行人紛紛抱怨著往道路兩側閃避。帝都之中除去皇城通往四門的主幹道之外,其他地方是絕對禁止這樣馳馬的,但巡街的金吾衛們看到馬背上的雲紋劍飾白袍也就不好說什麼了,雲中劍在辦案的時候有些許僭越法度的權力。
他對京中的道路還不熟,不敢擅自抄近路,只敢沿著和藤以寧她們來時的路返回。但他們來的時候先去了皇城的六部衙門,終陵棄自然不會傻到去皇城門口兜一圈,他的方向感還不錯,找對了大致的方向。
在一條十字街口勒馬,他確定只要往右轉過這條衚衕就能回到他們從雲中劍駐地出來時走的那條大道上。
這時他發現右側一排民宅的頂上有一個黑影正在飛快地接近,那人似乎同樣穿著夜行衣,攜弓背箭。
他咬了咬牙,雙腿一夾馬腹催行,屋頂上那人也立刻意識到自己暴露了行藏,毫不猶豫地從背後抽出了一支箭開始發力奔跑。
終陵棄留意著那名刺客的身影,驚訝於他在短瞬間爆發的奔跑速度竟然沒有落後於戰馬多少,並且由於他是在屋頂上的緣故,兩人之間的直線距離反而在一定時間內拉近了。
屋頂上的刺客將弓弦拉滿,腳步急停屏息,羽箭在弦響聲中疾射而出。
終陵棄聽到戰馬發出一聲哀鳴,那支羽箭射中了它的前胸,他飛快地將雙腳馬蹬甩掉,往一側跳撲出去,避免被倒下的戰馬壓住。
在終陵棄選擇棄馬的那一刻,屋頂上的刺客抽出了第二支羽箭,手中的獵弓提前鎖住了終陵棄落地的位置。
第二聲弦響,羽箭刺破了白袍,將那領披風釘在了地上。終陵棄毫不猶豫地拉開領口的繫繩往旁邊翻滾出去,他躲進了刺客所在的那一排屋子的簷下死角,暫時避開了弓箭的攻擊範圍。
那名刺客在丟失了終陵棄的視野之後並沒有急躁,他的任務就是阻止這位雲中劍的小卒去搬救兵而已,拖延了雲中劍的反應時間他的目的就算達到了。
終陵棄也知道對方一定還埋伏在屋頂上守候著自己,從方才那兩箭的水準來看對方的射術堪稱高明,第一箭命中了飛馳中的馬,第二箭是提前預判了自己跳開的位置,只不過因為運氣稍差而命中了披風。
只可惜自己手中無劍,否則他一定會選擇用天劍術掀開民宅的屋頂將刺客逼出來,藤以寧說的很對,沒有未隱劍在身邊他什麼也做不了。終陵棄的額頭漸漸冒出汗水,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陷入到滄溟宗主所說的“依仗外物”的漩渦中去了。
利用武器作戰本身是沒有問題的,但如果過於依賴一種特定的武器,就會使自身的局限性被放大成為一個無法忽視的弱點……
時間每一瞬的流逝都讓終陵棄感到焦急,他望著倒在對面的戰馬,馬鞍一側的攜行囊中露出了軍弩的木柄。
弩……這是他除了劍以外另一種自信的武器,他自己也一直都隨身攜帶有一支小弩,不過同樣留在雲中劍的駐地了。
如果能夠想辦法拿到那支軍弩,自己與那名刺客在空間距離上的優劣形勢就能扳平了,接下來只不過是比誰的射術更好。而且在這樣相對較近的距離上,軍弩比獵弓是要有優勢的。
屋頂的刺客採用屈膝半蹲的姿勢等候著終陵棄,他預先瞄準的方向是巷子的出口,因為失去了戰馬的這個雲中劍想要繼續完成搬救兵的任務是繞不開那個出口的。
然而底下傳來動靜時,那個小子身影出現的方向與他預判的有很大的偏差。刺客驚訝地發現終陵棄沒有往路口跑,而是衝向倒下的戰馬。
他以最快的速度調整瞄準方向,射出了第三支箭。
終陵棄聽到絃聲後就地翻滾,將那一箭甩在了身後,他撲到戰馬身後,順手抽出了攜行囊中的騎兵弩,依託戰馬的身體端平弩具朝屋頂的人影反射出一箭。
那支弩箭擦著屋頂那名刺客左側的耳朵飛過,他下意識地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左耳,發現已經破了皮,手心落下了一片血跡。
終陵棄趁此間隙調整了瞄準,再次扣下弩機,然而弩機發出一聲空響,並無任何弩箭射出。
他懊惱地卸下弩匣,驚愕地發現這種帝國軍裝備的騎兵弩弩匣竟然只有一支箭的容量……或許這和騎兵作戰的理念有關,弩箭只能平射,所以只有佇列第一排的騎兵能夠使用。以戰馬衝鋒的速度經常來不及射出第二支箭就已經到了要和敵人短兵相接的距離了,如果在更遠的距離上衝鋒,騎軍的將領會更傾向於使用長弓拋射。
屋頂上的刺客也在瞬間明白了終陵棄弩箭後繼不上的狀況,立刻回過神來抽取第四根箭,終陵棄則是從攜行囊中找出了備用的弩箭。
儘管終陵棄裝填弩匣的動作嫻熟利索得不輸給帝國軍中經驗豐富的士兵,但比起引弓射箭這件簡單的事情來說還是太慢了。
屋頂的刺客這一次終於有機會準確地瞄準那個跪在馬後的雲中劍年輕人的腦袋,這一次對方是靜止的,他有絕對的自信這一箭不會射失手。
“再見。”他輕輕說道。
“再見。”一個同樣輕得飄忽的聲音從他的背後傳來。
刺客心中一頓,渾身肌肉都在那一瞬間繃緊了,冰冷的刀刃貼上了他的頸側,背後那個鬼魅一般的影子捂住了他的嘴,利刃切開了他的喉嚨。
弓弦一抖,原本必中的羽箭釘在了終陵棄背後的牆上。
刺客的屍體翻滾著從屋頂上摔下來,落在巷子的道路上,他至死仍然睜大著雙眼,眼中的光芒漸漸暗下去。終陵棄抬起頭,望著那個披著灰色斗篷的少女和她手中提著的沾血短刀,他默默站了起來,神色凝重又驚愕。
“渡司大人,您沒事吧。”少女從屋頂上跳下來,面無表情地對他關心道。
終陵棄心中很亂,但他還是保持鎮定地問道:“你沒有去烏月?不是讓你去找蜘蛛報到嗎?”
“我在越州南部見到了蜘蛛大人。”少女小衣淡淡地回答道,“他讓我來帝都保護渡司。”
終陵棄愣了一下:“難道你一直跟著我?”
“也不是,渡司大人在淮安的戰鬥結束的時候我才勉強趕上您,讓您在淮安受了那麼嚴重的傷真是抱歉。”
終陵棄聽了感到非常震撼,這個少女居然從淮安一路跟著他們來到了帝都,而他和藤以寧絲毫沒有察覺。
“您要去雲中劍的駐地吧?”她轉過身去,“出了那個路口再左轉很快就到了,應該已經沒有伏兵了,我會在暗處守望著您的。”
“小衣……”終陵棄猶豫著喊了她一聲。
“渡司大人還有什麼吩咐嗎?”
“你在雲停的時候不是這個樣子的……”他輕輕說道。
“您指的是立場嗎?”她低下頭,“是的,時至今日我依然對雲中劍抱有敵意,也不喜歡渡司大人穿著這身衣服,但我會服從,我從小就學會了服從。”
“蜘蛛逼迫你的嗎?我還是那個態度,不願意做的事情就不要做,你可以離開。”他說。
“不,我是自願追隨渡司的。”她說,“我已經不會獨立生活了,如果不給自己找一個歸屬,就沒法活下去。”
終陵棄想了想說:“等我處理完這邊的事,我們好好談一次吧。”
小衣沒有拒絕,拉起斗篷的風帽,消失在巷子的角落。
終陵棄從地上撿起那領白披風,跑向了巷子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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