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個女刺客手中取回自己的劍和扳指時，終陵棄有種如在夢中的感覺。他沒想到左渡領這麼快就讓他恢復了自由，並且沒有做任何防範他反覆無常的措施手段，彷彿對他非常放心。
嘴上說願為左渡領驅馳，其實終陵棄心裡並沒有多少心甘情願，左渡領說能夠為他實現復仇南郭旻的願望，這一點的可靠程度他還有所懷疑。左渡領即便是人中豪傑，也只是忘川刺客的一名首領而已，如何能夠誇口保證將貴為繡衣使的南郭旻置於律法之下使其身敗名裂呢？
他想不明白的不止這些，還有目前各方勢力的關係，這種陷在漩渦中卻不知該向何方的感覺讓他很是迷茫。
“渡司，這是左渡領賜給你的東西。”
正當終陵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小衣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手中端著一隻托盤，托盤上左邊放著六塊堆疊的黃金，右邊是一塊雕刻著五爪真龍的令牌。
終陵棄沒有在意那六塊黃金，他完全被那枚令牌吸引了。
“左渡領說，有了這塊令牌，帝都及皇城各門可通行無阻。”
終陵棄拿起令牌，質疑道：“這是皇家的東西？”
“我不知道，只是代左渡領傳話而已。”她搖頭，“這些黃金也是左渡領給你的。”
“左渡領要我做什麼？”他問道，“這些黃金……足夠普通人家幾輩子的開銷了吧。”
“左渡領說，讓你先返回帝都，之後會給你下一步指示。”
這和以前流鴉用人的習慣一樣。終陵棄暗想，左渡領也是那種不願意把自己的想法全盤透露給下屬執行者的人，他們那樣的人不相信任何人的忠誠，而是把部下們當成棋子，每一顆棋子只負責自己那一部分的事情，他們自己則是最終完成整個棋局的操縱者。
時隔半年，自己還是逃不過做一顆棋子的命運啊。終陵棄聳了聳肩，無所謂地笑了笑，打算且走一步看一步。
“還有別的要交代嗎？”終陵棄將左渡領的饋贈盡數收下，問道。
小衣抿了抿嘴，搖搖頭，但是很快又說道：“左渡領心思難以捉摸，如此厚恩待你，只怕後頭要你去做的事情會無比兇險。”
“我知道的，江湖上的規矩都是如此。”他半開玩笑地說著，“有時候你只是十年前喝了人家一杯酒，十年後卻要用命去還。前後我欠左渡領兩條命，這一次他又饒了我還賜給我好處，後面或許真的是刀山火海。”
“其實……”她猶豫著，咬了咬牙：“其實你可以跑的。”
“我不會跑的。”他遺憾地笑了一下，“左渡領沒有用任何威脅防備我背叛，因為他知道他已經給出了我無法拒絕的條件。小衣，你有沒有聽說過，將胡蘿蔔吊在一根竹竿上，誘引毛驢不停地往前走的故事？現在我就是那頭毛驢了，左渡領就是握著竹竿的人。”
小衣眼中有悲哀之色：“可是，在抵達目的地之前，主人是永遠不會讓毛驢吃上胡蘿蔔的。”
“可我已經看到那個胡蘿蔔了。”他說，“我沒法放棄。”
“那件事有這麼重要嗎？”
終陵棄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伸手在她的頭上拍了拍：“我走了，你在左渡領這邊應該餓不著，那就多吃點，還在長身體的時候。”
小衣呆站在那裡，望著他大步出門去，眼睛有點發紅。終陵棄的身影已經不見了，她還是沒有回過神來，直到外頭傳來馬嘶聲，她才恍然一震如夢初醒。
她走出屋子，看見不遠處的迴廊上，白衣公子負手而立，正在欣賞庭院中的一株銀杏。
小衣朝他緩緩走近，他側著身子全神貫注地對著樹葉，彷彿沒有察覺。
直到他們之間的距離不足五步時，小衣站住了。
“很好。”白衣公子沒有回頭地說道，“再近一些，他們也許就會殺了你。”
他拍了拍手，庭院兩側的暗處走出了數名甲士，這些人都穿著禁軍制式的鎧甲，手中有上弦的強弩。
“殿下……”她哭著請求道，“可否饒他性命？”
“我又沒有讓他去死。”白衣公子皺眉。
“殿下讓他帶著太子東宮的令牌去帝都，接下來應該是要他去刺殺執金吾吧？之後無論成敗，只要落下那塊令牌，就可以栽贓太子謀反。”她跪了下去，“如果這就是殿下的謀略的話，其實我可以代替他去做這些，我會比他做的更好的！”
白衣公子詫異地回過身來，看她的眼神變的驚訝又欣喜：“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這麼聰明？”
他頓了一下，說：“不過我不喜歡栽贓這個詞。陛下活得太久了，太子都快三十歲了，他也應該很著急吧？我都有些替他著急。畢竟陛下看起來一點也沒有老態，他還精力豐盛權欲十足，牢牢捏著整個帝國的權柄。”
“殿下取代了太子之後，下一個目標便是皇位嗎？”
“不是下一個目標。”他輕笑，“這就是我現在的目標。陛下年紀大了，做事顧忌太多。太子懦弱，空有德名罷了。當下我宸粼內憂外患，正是施展抱負的時候。”
小衣跪在那兒，低著頭不敢看他，她知道他此時的表情一定很可怕。
“話說回來。你為什麼捨得用自己的命去換終陵棄活？就因為他對你那點好？”白衣公子嗤笑，“你們做刺客的人，感情也這樣豐富嗎？”
小衣說不出話來。
“其實我也不是一定要讓他死。”白衣公子自顧自地說道，“終陵棄這個人，心思比較簡單，也容易掌控。事成之後把忘川不穩定的份子都清理掉，餘下的交給他來統領，我也有考慮過這個。”
“那樣的話，殿下要讓他成為忘川渡主嗎？”小衣問道。
“嗯，不過荒蕪和雲中劍是個麻煩的東西。”他眼中戾氣十足，“無論江湖還是廟堂，宸粼只需要有一種律法就足夠了，那些懷著不切實際理想的武人……全部清理掉未免顯得太殘暴了，就給他們一個為理想而死的機會好了，我會把他們送上和匈奴人的戰場。”
小衣迷茫地看著他，自從認識這位左渡領以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露出這樣恣意狂妄的姿態。
過往那個謙和隱忍的貴公子不見了，她想，他也一直在壓抑偽裝自己吧？直到即將看到勝利的前一刻，才會抑制不住心中的期盼和喜悅，流露出真實的感情來。
這樣的一個人如果成了宸粼的下一位皇帝，宸粼會變得更好嗎？她想象不出來那副景象，而且那也與自己沒有關係了。
“忘川六重考驗，往生最為兇險，其實這一次才算是終陵棄真正經歷的往生吧。”白衣公子笑了出來，“若是他能夠活下來，我一定給他最大的恩榮，他願意當繡衣使也好，願意做忘川之主也罷，或者有別的什麼願望，都沒問題。至於南郭旻……到時候碾死他就像碾死螻蟻。”
“至於你……”他向小衣伸手，“起來吧，你是個不錯的棋子，我想好好培養你，等你再長大一些……以後就讓你做忘川的左渡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