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門緊閉的房間內僅有燈燭發出光亮,不知外頭晨昏幾何。
終陵棄在雙手手腕的麻木痠疼感中醒過來,他發現自己的處境很糟糕,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還活著。他的眼睛被蒙上看不見周圍景物,麻繩將他的雙腕緊緊地綁在身後的十字木樁上,腳踝被戴上了連著沉重鐵球的腳鐐。
房間裡沒有風,聽不到任何聲音,也感受不到人的氣息,鼻子裡能嗅到蠟燭燃燒產生的淡淡味道。
不知道是奪魄針的藥力沒有完全散去,還是因為雲體風身被意外解除帶來的後遺症沒有消退,他感覺自己渾身沒有力氣,像行將死去的朽木。
對方沒有殺死自己,他們有什麼意圖呢?手腳動不了,終陵棄所能做的也只有在腦海中胡思亂想了。他的思緒現在一團亂麻,從執金吾薛遠圖遇襲那時候開始,帝都之內隱隱出現了兩股對抗的勢力,但他還沒能理清楚各方人物在這兩股勢力中的關係。
南郭旻和西門靜惠兩位繡衣使應該是彼此爭鬥對立的關係,按照雲中提刑使蒲鈺的說法,自己遇到的這夥刺客應當屬於南郭旻的勢力。他們謀劃了不久前對執金吾的襲擊,那麼這樣推算來薛遠圖就是屬於西門靜惠那一派……
也不對啊……兩位繡衣使身份地位相當,薛遠圖很難說完全效忠其中一人,為什麼南郭旻會想要用刺殺這種手段來除掉他呢?即便是掌握著秘密的邱逢春,也只是被流放到銅牢這種偏遠之地而已,南郭旻對於殺人的手段應該是有所剋制的。
他想來想去,也沒有想出一個合理的結果,反倒覺得自己陷在局中無法自拔。
不知過了多久,側邊傳來了開門的聲音,他由此知道了自己在房間中大概的方位。
聽腳步聲一共進來了兩個人,終陵棄在猜測是之前哪兩個刺客,他想或許會有那個被他折斷了腕骨的女子,因為她是那四人中的頭領。
“渡司,吃點東西吧。”傳入耳中的是小衣的聲音,這讓他很是意外。
一勺羹湯送到了嘴邊,他沒有接,下意識覺得這種食來張口的舉止甚為怪異。
此時另一個人開口說話了,是之前那個女刺客:“御靈術極為損耗體力,你不吃東西,一會兒怎麼見左渡領?”
“左渡領在這裡?”終陵棄心中很是驚訝,小衣是聽命於左渡領他知道,但沒想到這幾位刺客也是左渡領的下屬。
如果按照之前的推斷,左渡領便與南郭旻有聯絡,他心裡產生了不好的預感。
“左渡領一直很想見見你。”
“是嗎……左渡領想見我。”終陵棄喃喃,“左渡領似乎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那他為什麼之前不來找我呢?”
女子道:“這些話等你見了左渡領後自行問他吧,現在給你把矇眼布解下來。”
臉上的黑布被除去後,終陵棄漸漸適應了房間內的燭光。
那個女子的手腕上纏著紗布,站在她身旁的小衣捧著一碗羹湯面無表情。
終陵棄對那女子笑了一下:“之前在朔方城外交鋒,重手傷了足下,我還以為足下會趁機報復。”
“技不如人,沒什麼好怨恨的。”她淡淡地說道,“若是你沒有那樣的應變,你也會被我割下腦袋。”
“倒也是,若是沒有奪魄針,我大概也會殺了你。”他自嘲地說道,“因為我時間不多,御靈術已經快到極限了。”
那女子沒有繼續同終陵棄說話,轉頭對小衣說:“喂他吃點東西吧,我先去向左渡領稟報。”
等她離開後,小衣再次將一勺羹湯送到了終陵棄嘴邊:“我不太會伺候人,渡司就將就一點吧。”
這一回終陵棄沒有拒絕,爽快地喝下了那一勺羹湯。
“你傷好了嗎?”他問道。
上次因為小衣用藤以寧的性命逼迫,他惱怒之下刺了她一刀,後來想起來心裡還是有所不安和愧疚。
“已經沒事了。”她笑了笑,“渡司倒是不小心,這麼快就落到了左渡領手裡。”
終陵棄說:“我想反正遲早都要和左渡領見面的,以這種方式提前見上一面也沒什麼不好的,而且至少不用提心吊膽地擔心什麼時候會和你再次遇上交鋒了。”
“你真的明白自己的處境嗎?”小衣皺了皺細眉,“左渡領對你的所作所為可不滿意。”
“至少我現在還活著不是嗎?”他嘿嘿一笑,“雖然做了階下囚,但左渡領沒有殺我,還說想見我,總不見得是壞事嗎?”
小衣嘆了口氣:“渡司你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怎麼還覺得活著就一定是好事呢?”
終陵棄愣了一下,低低回答道:“我自然明白的……只是我夙願未成,即便一會左渡領是要我生不如死,我也得笑臉相迎。”
“好一個生不如死,笑臉相迎啊。”門外傳來一個清冽的聲音。
小衣變了臉色,端著湯碗退到一旁,不敢看進屋來的人。
終陵棄卻大膽地打量著來人,心想這大概就是左渡領了。那人身材高挑,面容如玉,白衣勝雪,真是一位了不得的貴公子。
“終陵棄,說好的笑臉相迎呢?”白衣公子戲謔道。
終陵棄望著他,無法從他的表情下揣摩出他的心思。左渡領和狐息一樣,是喜怒不顯於表、顰笑間皆有心計的那種人,以終陵棄的經驗,與這樣的人打交道非常危險。
“你就是左渡領嗎?”
白衣公子對一旁的小衣說道:“你先出去吧,羹湯不合胃口,以後可以換點別的。”
小衣唯唯諾諾地退了出去。
“讓我想想,我們之間的對話該怎麼開始。”
終陵棄有點詫異,對方似乎有很多東西要和自己談,卻沒有做好準備。
“還是從頭說起吧,半年前在烏月,周仲德府上舉辦婚禮的那一晚,其實我也在。”他微笑著說道,“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你,覺得你有點不尋常,但我沒想到你是來行刺南郭旻的。儘管那個時候你武功又差,頭腦又笨,但我還是很欣賞你的決心。在我看來做刺客只要有決心就夠了,只有有足夠的決心才能為求成功而不恤身死,所以最後我吩咐蜘蛛幫你逃走。”
“難怪蜘蛛會救我,原來是你的安排。”
“這樣可以算是我救了你一命嗎?”白衣公子問道。
終陵棄猶豫了,他不知道自己輕易回答這個問題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如果回答他“算”,那他立馬要求自己去死,豈不是也天經地義?
“左渡領想要我怎麼樣呢?”
“別急,還是繼續聊以前的事情吧。”他淡淡一笑,“後來你殺了流鴉,我絲毫不感到意外,那一晚在周府見到你,我就從你眼睛裡看出了……你可能是我所需要的人。”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流鴉是被我……”
“你忘了嗎?蜘蛛是我的人,否則他怎麼會在最後一刻出手殺死流鴉?”他眉眼彎彎,“這樣算不算你欠我第二條命?”
終陵棄脊背發涼,才聊了兩句,他竟然已經欠對方兩條命了,繼續聊下去,最後丟擲的問題也許是赴湯蹈火吧。
“向渡司推薦你做烏月渡司的人也是我。”
“左渡領……”終陵棄艱難地打斷了他,“能不能先解答我幾個疑惑?”
“你說。”
“你和南郭旻到底是不是一夥的?”終陵棄問,“我在烏月時執行過一個任務,將從周仲德府上盜出的賬簿交給僱主時,卻遇到了南郭旻佈下的伏擊。當時我想一定是有人出賣了我們,或者南郭旻本人就是僱主。但現在我甚至懷疑,南郭旻和你有關係。”
白衣公子點頭:“你猜的不錯,我和南郭繡衣使過去有合作關係。”
“過去?那現在……”
“如果現在我還和他有所關聯,你還能活著站在這裡說話嗎?”他冷笑。
終陵棄恍然,南郭旻與自己打過照面,是非除掉自己不可的,而這位左渡領留下自己的性命,顯然他和南郭旻之間只是互相利用的關係而非鐵桿盟友。
“終陵棄,我知道你很想置南郭旻於死地,這不難,要殺他真的不難。”白衣公子眼神狠厲,“但是你真的甘心只讓他痛快地死嗎?”
終陵棄略微迷茫了一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我不但要他死,還要他身敗名裂!”
“我可以幫你做到這件事,只要你聽我的。”白衣公子胸有成竹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