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未至，終陵棄已經醒了，小衣敲門進來，將熱粥與小菜放在桌上。
“我剛剛去看過蘇參謀了，她還沒醒，沒有渡司大人那樣深的內力，奪魄針的麻藥對她來說可能有點重了。”她說著走到櫃子前，從中取出了終陵棄今天要穿的外衣。
終陵棄沒有讓她服侍自己穿衣，他從她手中拿過衣服自己套上，問道：“不要緊嗎？”
“只是睡久一些而已，不要緊的。”小衣回答道，“不過為什麼要將她抓到這裡來？聽說還是渡司大人主動向左渡領提出的。”
“她可能會妨礙到今天的行動。”終陵棄在桌邊坐下，“我不擔心霧月制訂計劃的能力，但蘇蕁是個很聰明的人，少了她金吾衛的反應就沒有那麼快了。”
“渡司大人不希望和她交手，卻又不捨得殺掉她，所以用這麼麻煩的方法對嗎？”小衣笑了笑，挖苦道：“渡司大人覺得自己這樣做很仁慈嗎？”
終陵棄剛喝了一口粥，聽到她這樣問，便停下來看她。
“她一定會記恨你的吧。”小衣說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渡司大人的所作所為辜負了她對你的信任。”
“不讓她知道我參與了這件事就好了。”終陵棄心虛地回答道。
“紙包不住火的。”
終陵棄自己也不相信，等這件事結束之後蘇蕁會毫無察覺，他只能暫時欺騙自己。
“我替你殺了她好嗎？”小衣忽然提議道，“趁她還沒醒過來，手起刀落就結束了，她也不會痛苦。最重要的是，到死她都沒有被信任的渡司大人背叛。這樣對她來說才是最大的仁慈不是嗎，難道要等到她醒來，發現渡司大人算計了她，還刺殺了她尊敬的義父薛大人，那太殘忍了。”
終陵棄拒絕道：“我不想這樣做。”
“捨不得嗎？”
終陵棄沉默了。
“渡司大人，該說你是多情還是薄情呢？”小衣牙尖嘴利地說道，“雲中劍的藤右使你捨不得，中尉府的蘇參謀你又捨不得……”
“你想說我捨不得的太多了嗎？”終陵棄打斷了她。
“我想說你活的太累了。”她坐在終陵棄身旁，從盤子裡抓起一隻包子叼在嘴裡，說話的聲音也因此變得有些含糊：“換句話說，你真的有自信，把自己捨不得的都留在身邊嗎？”
“都留在身邊就太貪心了，我希望他們都好好的就行了。”終陵棄在她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我吃飽了，你慢慢吃，我去看一下蘇蕁。”
蘇蕁被關在一間單獨的小房子裡，奪魄針的昏迷效果還沒有過去，終陵棄透過窗戶的鐵欄縫隙往屋裡看了看，確認她平安無事後便放心了。
霧月從院子的另一側走過來，對終陵棄使了一個眼色，後者跟上她往外頭走去。
“左渡領已經離開帝都了嗎？”他試探著問道。
霧月問道：“為什麼這麼想？”
“今天的事情無論成敗，左渡領的處境會很不妙吧？”終陵棄理所當然地說道，“在皇帝舉行圍獵的時候行刺重臣，帝國會善罷甘休嗎？”
“左渡領的身份不會暴露，也就沒有什麼可畏懼的。”
終陵棄沒有再問，他在心裡想，左渡領今天多半會待在皇帝身邊吧。透過他和蘇蕁的那番對話推測，加上見到慕仁公子後那種似曾相識的氣質，他心裡已經覺得左渡領就是如今帝國暫領北軍的四皇子牧芝昭。
“渡司，左渡領之前給你的那塊令牌還在嗎？”霧月忽然問道。
終陵棄取出了那塊令牌：“一直隨身帶著，怎麼了？”
“帶著就好，今天進入虎林苑，如果碰到衛士盤查，憑此令牌可以通行無阻。”霧月神色如常地移開了目光。
“這塊令牌是宮裡的東西吧？”
“不要多問，渡司只需要知道它能讓你順利接近目標就可以了。”
四皇子應該不會愚蠢到將自己的令牌交給我。終陵棄將令牌收起來的同時想道，那麼這塊令牌或許也含有深意……是栽贓嫁禍之意嗎？
霧月手下的另外三名刺客等候在院子外頭，他們準備了三輛馬車。
“這輛車留給你。”霧月和另外三名刺客上了前兩輛馬車，將第三輛車留給了終陵棄。
“一路順風。”終陵棄揮了揮手。
“渡司保重，希望任務順利。”霧月對他回應道。
目送他們先行離去後，終陵棄苦惱地嘆了口氣，今天的任務可能會比這些人想象中的還要棘手一些。
在左渡領的計劃裡，執金吾薛遠圖將會死在今天的圍獵活動中，負責執行這個計劃的是霧月那一組刺客，負責最後一擊的是終陵棄。但在終陵棄的計劃裡，今天他必殺的名單裡還有一個人，那就是匈奴使團的正使斜耶多。
霧月向他提過，確認薛遠圖死亡後全員就會開始撤退，所以他必須在擊殺薛遠圖之前解決匈奴使者，否者會陷入到孤立無援的處境中。但在殺死斜耶多之後，一定會引來警衛虎林苑的帝國軍們的追捕，這種情況下再執行刺殺薛遠圖的計劃會變得難度很大。
兩個人都要殺，而且不容失誤。殺薛遠圖是和左渡領達成的交易，殺斜耶多則是自己對慕仁公子的承諾。無論是交易還是承諾，他都不想辜負。
他其實心裡明白四皇子和慕仁公子心裡懷著同樣的野心，這兩人遲早會刀鋒相見，也許左渡領今天要他去殺薛遠圖，明天就會讓他去殺了慕仁公子。但現在他不想去往後考慮那麼多，四皇子和慕仁公子就算兵戎相見，那也是他們宸粼皇室兄弟之間的問題。距離圍獵活動開始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但他還沒有想好該怎麼處理行動的安排順序。
最好的解決方式是兩面同時動手，同時擊殺匈奴使者和執金吾，然後在帝國軍有所反應之前遁走。但是他孑然一人，缺乏實現這個目標的幫手。雖然霧月那幾個人有著很好的身手和執行力，但終陵棄不想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他們，因為對於效忠於左渡領的霧月他們來說，一切都會以確保實現左渡領的目的為優先。
“渡司大人。”小衣的聲音忽然從他身後傳來，“他們走了嗎？”
“嗯。”終陵棄回過頭，看到她披著一件寬大的灰色斗篷，及肩的黑髮披散著，臉上帶著不同尋常的嚴肅神色。
“你怎麼穿成這樣？”他頗感意外地問道。
小衣將斗篷領口的釦子解開，向兩側掀開斗篷，讓終陵棄可以看到她斗篷下全副武裝的身體。
貼身的皮革背心和短褲上掛著各種飛刀暗器，腰帶左側扣著繩索、吹箭管、小型流星錘和煙霧彈，右側則是一把裝在皮鞘內的二尺長利刃，忘川刺客的裝備一應俱全。
“今天我會負責掩護渡司完成任務並且撤離。”她說，“虎林苑圍獵場的北面是一道懸崖裂谷，東面和南面都是平原，只有西面的叢林適合撤退並且擺脫帝國軍的追擊。渡司大人可以預先把馬藏在那片叢林裡，完成任務之後從那邊撤離。”
“霧月和我商量的撤離路線也是這樣的。”他點頭，“東面和南面的路口都有羽林禁軍的重兵設卡，北面無路可走，唯有從西邊叢林裡逃離最容易。只是……”
“怎麼了？”她看到終陵棄面色猶豫，還以為他是對行動的計劃有所擔憂，說道：“渡司大人放心，阻攔追兵的方法我都已經想好了，霧月大人他們也會提供支援的……”
“不是。”終陵棄打斷了她的話，“我的計劃和霧月他們可能有點出入，與左渡領的計劃也有點出入……”
事實上“有點出入”這個描述還不算太恰當……終陵棄在心裡想道，自己的想要增加的一個刺殺目標與左渡領和霧月的安排是背道而馳的。
“渡司大人苦惱沒有人手嗎？”
小衣毫不猶豫地說道：“給我下命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