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時分,龍壑鎮上的酒肆剛剛開始熱鬧起來,坐在酒肆靠窗位置的少女已經要了第三壺酒。
她不停地往面前的酒杯中倒酒,然後舉杯一飲而盡。因為喝得太急,不少酒液都灑了出來,把她胸前的衣襟打溼了一片。
“ 向聞獨飲多情苦,這位小姐,緣何一個人在此喝悶酒啊?”一位衣著乾乾淨淨的公子拉開了桌旁的椅子自顧自地坐下,笑吟吟地開口問道。
“滾。”孟漁舟看也不看他。
“小姐你眼角泛紅,想必是剛剛哭過?”
“與你無關。”
“怎就與在下無關?”公子淺笑,“願為小姐分憂。不如讓在下陪你喝幾杯酒,也好聆聽一下小姐的心事。”
孟漁舟瞥了他一眼,是個油頭粉面的小生,長得倒是挺好看的,可是眉眼嘴角盡是輕浮。她拒人千裡地說道:“滾,不要煩我。”
那公子卻不依不饒,賴在桌上,抬手招呼酒肆的小二添上一壺酒和若干小菜。
“小姐是為情傷心?小姐的心上人莫不是個傻子,怎能將如此美貌的女子棄置不顧?”
“既知我有心上人,還不快滾。”短短的時間裡,孟漁舟已經是第三次下了逐客令。
“無妨,流水無情,在下卻願意憐惜小姐這般嬌花。”他信心滿滿,伸手抓住了孟漁舟放在桌上的手。
孟漁舟輕易地掙脫了他的手,反握住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按在了桌上。
那公子掙扎了幾下沒能掙脫,雖面露異色,卻仍不覺得自己處境危險,竟還笑著對孟漁舟說道:“小姐抓著在下的手不放,莫不是在暗示在下?”
他話音未落,笑容就僵在了臉上,因為孟漁舟的左手突然亮出了匕首,刀尖在他的手背上方遊移,似乎在尋找合適的位子刺下去。
匕首猛地一刺,桌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動,那俊秀的公子臉色煞白,誇張地驚叫了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眼睛翻白,趴在桌子上暈了過去。
孟漁舟把插在他食指和中指之間的桌面上的匕首拔出來,從容地喝完最後一杯酒,在酒肆內眾人驚異的目光注視下起身離開。
有些人虛有其表鄙薄不堪,有些人金玉在外敗絮其中。浮世行走,難免和這些傢伙照面相逢,孟漁舟已經不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不知所謂的傢伙了,她早已學會如何簡單方便地讓這些傢伙放棄無謂的糾纏。
酒肆外已經是夜晚了,她仰頭望著天空的彎月,面上帶著因三分醉意而泛起的迷人酡紅。
終陵棄這個時候,應該還留在竹林裡的別院吧。
她往回走去,決心去找他把該說的話說清楚。
那個想接近她的公子哥從一開始就搞錯了,她不是來這裡借酒消愁的,她是來借酒壯膽的。
孟漁舟覺得自己想明白了,打從認識終陵棄開始,她就做了太多違心的事情說了太多違心的話,處處逃避處處謹小慎微,但是這些現在已經沒有意義了。
因為他就要死了,可能明天就會變成一具屍體,被扔在不知名的荒山野嶺從此消失無跡。那這樣一來她所做的隱忍和躲避不就沒有意義了嗎?何必再這樣下去,不如大家快意瀟灑順從本心。
抱著這樣的心思,她回到了竹林中的別院,輕車熟路地找到了終陵棄的房間。
一腳踹開他的房間門,孟漁舟順手扯掉開了自己腰帶的結釦。
房間內點著燭火,站在窗邊的兩個人被踹門的動靜驚動,同時轉過身朝她看過來。
孟漁舟看到終陵棄和曲深情兩人並肩站在窗邊,她心中的熱血忽然飛速地涼了下去。
“對不起,喝多了,走錯了。”她面頰發紅,很快地轉身離開。
她走出兩步,混沌的腦海清醒過來,握住匕首回頭衝回去,再次重重一腳踹開了門。
“終陵棄!你過來!”她用手中的匕首指著曲深情吼道。
曲深情在她第一次進來時就已經忍俊不禁,此時終於繃不住笑了出來,她兩手空空,絲毫沒有要打架的準備。
終陵棄的反應卻是攔在她們兩人中間,他對孟漁舟說道:“我說了這事你別管。”
“小孟。”曲深情從終陵棄身後走出來,往前走了幾步,“你放心,我不會傷害終公子的。”
“你信她?”孟漁舟朝終陵棄問道。
“我信。”終陵棄毫不猶豫地回答。
孟漁舟垂下手,點點頭,她對曲深情說:“貫心歷來只能活一個,你,金柳,終陵棄,你們三個自己看著辦。”
她說完真的走了,再不回顧。
“小孟對你真的很好啊。”曲深情感嘆了一句,“應該不僅僅是因為你救過她吧?”
終陵棄心中煩亂,說道:“還是繼續商量之前的話題吧,你和金大哥打算怎麼辦?”
他將渡鴉安排他們三人貫心試練的事情告訴了曲深情和金柳,坦白自己下不了手,而此時曲深情來就是想與他商量對策的。
“金柳的意思是,讓你選。”
“讓我選?”終陵棄不明白她的意思。
“渡司給了你特殊的待遇,如果你殺了我們中任何一個,考驗馬上就結束。如果你贏了,三個人能活兩個。”曲深情轉述著金柳的話,“要不……抓鬮?”
終陵棄沉著臉搖頭不答應。
“金柳說,如果你不答應,那就沒辦法了,他和我先比個生死,然後贏的人來取你性命。”曲深情笑了笑,“你覺得這個結果更好一點?”
終陵棄聽完後說:“那就這樣吧。”
曲深情忽然翻臉,一巴掌甩在他的臉上。
“終陵棄,你這個自私的傢伙,你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只要自己心裡好受!活兩人你不願意,死兩個你願意接受!”
曲深情用的勁不大,只是象徵性的一巴掌,但是終陵棄覺得被打中的不是自己的臉,而是自己的內心深處。
他不敢去看曲深情,因為他知道自己一定會看到曲深情的失望和憤怒。
“讓我來告訴你我的想法吧。”他聽見曲深情輕輕地說道。
“如果我是你,我會毫不猶豫地選金柳的第一個方案。”曲深情雙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身後的床上用力一推。
終陵棄仰面倒在床榻上,還沒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曲深情就跳上來按住了想要起身的他。
“但是渡司沒有給我這樣的權利,所以我只好用我自己的方式。”她的表情在訴說著堅定的決心,“我已經受夠這樣子的生活了,陰暗,殘忍,絕望,看不到盡頭。”
終陵棄仰視著她,愕然發現她居然哭了。
“生來就是刺客,沒得選擇,但是自己的死法總該由自己來選吧?”她抹了一把眼睛,低聲自言自語,隨後低頭看著被自己壓在身下的終陵棄:“我很喜歡前幾天受傷的時候你和孟漁舟照顧我的日子。這不是我第一次受傷,在你來之前,我還受過很多次傷,更重的傷,但是那時候我只能一個人……一個人像一隻獨自在漆黑的森林中生活的野獸,一個人舔舐傷口。”
“深情姐……我們可不可以換種方式說話……”
“不行。”她拒絕的話語裡充滿了任性,“終陵棄,你知道什麼是亡命之徒嗎?”
“不是很知道……”
“明天你就知道了,但現在無需多言。”她俯身親吻少年的額頭,抬手拔下頭頂的髮釵甩出去打滅了燭火,隨後披散下來的黑瀑長髮遮住了少年的臉,就像黑暗瞬間遮住了整個房間一樣。
額頭感受到一片柔軟溫潤,終陵棄從最初的驚恐和呆怔後回過神來,他匆忙伸手去推曲深情,黑暗中掌心隔衣觸及一片飽滿豐潤。
少年面頰滾燙,他此時雙手用力也不是收回也不是,好長時間就這麼虛虛地貼在她胸前。
“看起來小孟沒怎麼教會你和女孩子‘打架’的技巧啊……”上頭傳來曲深情一聲幽幽的嘆息,終陵棄聽後羞憤欲死。
“喂喂鬧夠了吧……”他忍不住求饒道,“現在我們三個人的命都懸而未決,你怎麼還有這個心思啊……”
“這叫及時行樂,明天咱們三人再決一生死,各不相怨。”
“那你怎麼不和金柳行樂去啊?”
曲深情妖嬈一笑:“你怎麼知道我沒和金柳睡過?”
終陵棄一時默然無言,他的手掌忽然感到一陣富有彈性的壓迫感,曲深情再一次俯下身來。
“剛剛那種話會讓女孩子傷心的,以後就不要再說了。”耳畔傳來曲深情柔柔的聲音,還伴隨著溫熱的呼氣,讓他覺得耳朵裡癢癢的,癢在那種想撓又撓不到的深處。
“知……知道了。”
“手上的力氣不妨可以再大一點。”她的聲音充滿了誘惑,像是冬夜荒野裡燒得噼裡啪啦作響的乾柴,吸引著寒冷的旅人靠近取暖。
終陵棄不由自主地把眼前的情景和自己來到烏月的那一夜對比,不同於少女的生澀,曲深情清澈又狡黠的雙眼和嘴角的笑意都透露著她遊刃有餘的從容。
“錯啦,這個時候怎麼能走神呢?”曲深情食指在他額頭上輕輕一點,使他凝聚了因遐想而渙散的目光。
她大大方方地脫下了內外衣衫,挺身傲視著下方的少年。
月光朦朧,終陵棄眯眼望去,山河表裡,波瀾壯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