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天還未放亮,窗外灰濛濛的一片。
已經梳洗完畢的曲深情把長髮在頭上紮成一個幹淨利落的武士髻,這個髮型把她原本柔和的五官突出得十分清爽。
她從銅鏡前起身,回頭看了一眼還在床榻上沉睡的少年,用嘴型無聲地說了告別的兩個字。
離開房間輕輕合上門,曲深情正準備朝外頭走去,但她在走廊上看到了孟漁舟的身影。
孟漁舟穿著一身赤紅色的衣裙,袖口是罕見的收束型小袖,這讓曲深情感到很意外,因為通常孟漁舟都會穿寬袖的衣服以便於在袖中藏她擅長的流星錘。
比起收束的小袖,更罕見的是孟漁舟纖細的腰間佩著長劍,曲深情想起來了,這就是終陵棄的那把劍,孟漁舟之前靠著它護送他們從客棧裡逃出來的。
“你穿成這樣,是為了方便揮劍嗎?要去殺誰呢?”曲深情淡淡地問。
“那你又是要去殺誰?”孟漁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過來問她。
曲深情微笑著搖搖頭,不打算再同她說話,自顧自地邁步往外頭走去。
“站住。”孟漁舟從後面追上來。
曲深情走到院子裡才停下腳步,回過頭問:“有什麼事嗎?”
“我想求你一件事。”孟漁舟說。
曲深情奇怪地看著她。
“幫我把金柳約出來。”
“然後讓你用終陵棄的劍殺了他?”
“這樣就結束了吧。”孟漁舟冷眼說道。
曲深情笑了一聲,搖頭:“我拒絕。小孟,對我來說,他們兩人都是我的朋友,不分親疏。”
“那你想怎麼辦?”
“我跟你說過的吧,我已經厭倦這樣的日子了。”她嫣然一笑,擺了擺手,朝外頭走去。
院門口出現了一個“幽”組的刺客,他伸手阻攔曲深情道:“站住,沒有渡司的許可,禁止外出。”
曲深情一拳猛擊在那人的臉上,冷冷地說道:“那就帶我去見他!”
孟漁舟看到這一幕,整個人都呆住了,她想過無數種解決這次貫心考驗的辦法,但從沒想過曲深情走的這條路——背叛忘川。
貫心是組織內部人員之間的優勝劣汰,曲深情脫離忘川,這個她參與其中的考驗就無法繼續下去了。
“這就是你選擇的路嗎?”
隱藏在四周的“幽”們紛紛跳出來,他們輕易地就將曲深情制服了。
孟漁舟看著她被他們拖走,心裡湧起一陣悲哀,她忽然沒剛才那麼討厭曲深情了,反倒有點羨慕她。
羨慕她有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的勇氣,不計代價不問前程。
終陵棄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他從屋中出來,見到了自稱等候他已久的蜘蛛。
“那你為什麼不叫醒我?”終陵棄奇怪地問道,他並不覺得這個相貌平平的男人的耐性有這麼好。
“畢竟是難得的好夢,夢裡的春光以後未必會再有。”蜘蛛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另外也不是什麼急事,所以讓你多睡了一會兒。”
終陵棄盯著他,小聲問道:“你在忘川裡到底是什麼身份?你好像什麼都知道,又深得渡司的信任,甚至沒有固定的組員。”
蜘蛛微微翹起嘴角,隨後把食指舉到唇前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這些你現在還不需要知道。”他說。
“說吧,什麼事?”終陵棄知道問不出什麼,也不強求。
“代傳命令,你的貫心試練暫時取消。”
終陵棄愣了一下,隨即喜出望外:“真的?”
蜘蛛輕笑,望著他的目光裡同時兼有嘲弄和憐憫兩種光芒。
“我的話說完了,”他拍了拍終陵棄的肩膀,“就這樣。”
終陵棄看他有離開的意思,急忙追問道:“等等!我記得那時候在客棧裡,你說要是我們都有命活下來就……”
“我已經把你的事情和渡司彙報過了。”蜘蛛背對著他說,“給你一個忠告,不要對我的事情太好奇,要是你能夠活過所有的考驗,一切疑問都會有答案的。”
他轉回頭來,再次做了一遍那個噤聲的手勢,只不過這一次他隨後補上了一個充滿威脅意味的抹脖子動作。
終陵棄目送他離去,忽然想起應該去和另外兩個人分享這個好消息。他回想起昨晚和曲深情荒唐的劇情展開,就不由自主地臉紅起來。他還沒有想好怎麼去面對曲深情能不太尷尬,所以就決定先去找金柳。
昨天商量對策時他已經知道了金柳現在所住的房間位置,徑直朝那邊走了過去。
終陵棄敲了三下門沒有聽到回應,隨後發現門是虛掩著的。
“金大哥,你在嗎?我要進來了。”
終陵棄緩緩推開門,發現房間裡空無一人。他緩緩走進房間,在床邊和桌案前停住,看到桌上放著一本市井中常見的歷史小說。
“終陵棄?”身後傳來金柳的聲音。
他回身露出笑容,剛想和金柳說蜘蛛帶來的訊息,卻被金柳搶先開口道:“我正想找你,你跟我來。”
終陵棄看他表情嚴肅,不知道他有什麼要緊的事情,點點頭跟著金柳出了屋子。
兩人一前一後往別院後的竹林溝中走去,這條溝最深處是峭壁死路,因此“幽”們只阻攔想要從別院前門離開的人。
“金大哥?”終陵棄看他一言不發只顧往深處走,不由得遲疑地問道:“你要帶我去哪裡?”
“你到了就知道了。”金柳簡單地回答道。
溝兩旁的山壁越來越告,高聳的竹林漸漸遮住了日頭,光線變得黯淡了。
終陵棄看到了前頭的絕壁,這條溝他們已經走到盡頭了。
金柳在絕壁前停下來,轉過身對終陵棄說:“終兄弟,這裡沒有外人打擾,我們就在這裡一決生死吧。”
終陵棄愣住了,訕笑兩聲:“可是……考驗已經取消了啊,金大哥,你不知道嗎?”
“我知道。”金柳面無表情地說。
“哎?”終陵棄不明白地看著他。
金柳不知道從哪裡找出了兩把手弩,箭匣已經上好了,他把其中一把弩拋給對面的終陵棄:“我不想佔你便宜,就用對你來說最公平的方式好了。”
終陵棄接住弩,還是不明白情況:“為什麼?為什麼我要和你分個生死?”
“因為曲深情馬上就要死了。”金柳說道,“她為了中止這場貫心試練,悖逆了渡司。”
“什麼?”終陵棄聞言一震,“難道……”
“沒錯,是她停止了考驗。”金柳說道,“代價是她會死。”
終陵棄面色慘白,他才想起來昨晚曲深情反常地說的那些話。
“終陵棄,你知道什麼是亡命之徒嗎?”
“明天你就知道了,但現在無需多言。”
金柳看他的表情,知道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想救她嗎?”金柳問。
“當然!”
“我們唯有假裝還不知道試練取消的訊息,按照約定進行生死搏鬥。”金柳說著抬起了手弩扣上機括。
終陵棄手心浸滿了汗水,他此時方寸已亂,沒有深想金柳話中的邏輯是否真的與現狀相符。
“抬起弩來!像你在雲月樓和在滄陵道時做的一樣!”金柳大吼道,“你可以為了孟漁舟拼上性命,難道對曲深情就不行嗎?”
終陵棄下意識地抬起了手弩,他本能地透過望山鎖定了金柳的位置。
“我們誰也不要怨誰。”金柳說完,手指決然扣下手弩機括。
終陵棄閉上雙眼,指下弩機輕響,弩箭離弦。
弩箭呼嘯,他感到臉側一辣,抬起手摸去,左半邊臉頰和耳朵上都是血。隨後他睜開眼,看到金柳正弓著身子,捂著自己的胸口朝他笑。
弩箭正中金柳的心口要害,他明明已經疼得滿臉流汗,卻還在笑,那笑容彷彿夙願得遂的滿足。
“快去,你贏了,她在渡司那裡,救她。”他說。
終陵棄忍著眼中的淚水,朝他鞠了一躬,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別院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