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陵棄被召見進宮的時間不長,但他回到駐地的時候,外出逛街的孟漁舟和銀麟都已經回來了。她們兩人原本正圍著那盒點心在討論是否該趁終陵棄不在的時候將點心分了,正準備實踐的時候看到終陵棄從外頭回來,都頗有些尷尬。
“我們還以為你會像執金吾一樣在皇帝那裡呆很久呢。”銀麟好奇地問道:“這麼快就結束了?皇帝和你說了啥?”
孟漁舟也說道:“看你臉色好像不太好啊,捱罵了嗎?”
“蜘蛛呢?”終陵棄左顧右盼,之前從外頭進來他也沒看到蜘蛛的人影,下意識地朝頂上看去——他沒忘記過去蜘蛛有過倒吊在天花板上的習慣。
“有重要的事情要宣佈嗎?”蜘蛛從側面的門簾後走出來,手中還拿著一把精緻的小弩。
“我要離開一趟,麻煩你像以前一樣幫我應付一下這邊。”終陵棄鄭重地請求道,“我不在的期間,忘川的事情全部由你來決定。”
蜘蛛沒有立刻答應,而是問他要去哪做什麼。
“皇帝親自命我去南霽解散荒蕪風部。”終陵棄無奈地攤了攤手,“破浪軍團的戰船都調出來給我們用作從海路快速南下的工具了,皇帝似乎很心急的樣子。”
“確實很心急啊,那麼渡主你打算怎麼辦呢?到了南州之後萬一與風部起衝突,需要足夠且強大的人手作為戰力吧?不如就讓諸位渡司率領精銳與你一同……”
“不,我只打算帶銀麟他們原南霽分渡的人去。”終陵棄打斷了蜘蛛提議的話說道,“我會盡力避免和雲鶴宗主起衝突的,雲鶴宗主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我們去的人越少,反倒越能博得他們的信任吧。”
“雲鶴啊……”銀麟記得這個老對手,她聽終陵棄說只打算帶她的人去,便立刻決定道:“那我馬上去集合人員,渡主應該很快就要出發了吧?”
終陵棄點點頭:“破浪軍團的戰船已經準備好了,我們儘快趕往東凃灣的水師大營。”
銀麟向他躬身行禮表示領命,轉身跑出去喊上了待命的阿夜,去集合他們原南霽分渡的人員。
“小孟,我們也收拾準備吧,銀麟那邊不會花太久時間。”終陵棄拍了拍還在發呆的孟漁舟的肩膀。
“咦?”孟漁舟驚奇地叫了一聲,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你這次不說什麼不讓我去的話了?”
終陵棄笑了:“你有什麼不滿嗎?不想去也行。”
“哎哎哎我要去!當然去!”孟漁舟立刻表態。
終陵棄最後同蜘蛛說道:“這趟如果耽擱了,應該會趕不回來過年,弟兄們就拜託你照顧了。”
蜘蛛無奈地答應道:“好吧,忘川可從來沒有稱呼下屬為弟兄們的首領,你是第一個。”
“同袍之人皆兄弟。”終陵棄理所當然地說道,“雖然大家還擺脫不了刺客的身份,但好歹我們現在也是為朝廷效命的人,不要把自己看得太輕賤了。”
“行,渡主大人都這麼說了,我們從命便是。對了,這個你帶上。”蜘蛛將手中那把精緻的小弩交給終陵棄。
“這是什麼?”
“改良過的手弩,比你之前用的那種要更方便,雖然現在你劍術算得上好手了,但還是要有些奇巧的東西防身吧。”蜘蛛說道。
終陵棄感謝道:“那我就笑納了,謝謝。”
“別客氣,到了南州和荒蕪好好談,能不出事最好。”蜘蛛頓了頓,語氣漸漸冷了下去:“萬一真的談不妥,也別太心慈手軟,皇帝派你去肯定授予了你不下於繡衣使的權柄吧?大膽利用這些資源就是了。”
終陵棄為難地說道:“要對荒蕪宗下狠手我還真的有點做不到,只希望雲鶴宗主能夠明白當下形勢,暫時隱忍吧。這樣的局面不會太久的不是嗎?”
“這樣的局面要持續多久還真的不好說呢。”蜘蛛言下之意就是目前還看不到皇帝壽命的盡頭在何處。
終陵棄沉默著低下了頭,經過幾次照面,他也覺得皇帝看起來精神矍鑠,身子也很硬朗,甚至能穿上虎林遊擊的鐵甲親自鎮壓牧芝昭作亂,這樣一個人就算他明天御駕親征匈奴都不奇怪。
牧芝仁殿下倒是也還年輕,不知道他是否耐得住性子繼續等下去呢?
“渡主,我和你說認真的呢。”蜘蛛的話語將終陵棄短暫的神遊給打斷了。
“嗯,我在聽。”他有些慚愧。
“渡主是個好人,心腸不夠硬,但是遇到你死我活的事情,對對方寬容就是對自己人殘忍。既然剛才渡主已經說了同袍之人皆兄弟這樣的話,我希望你是真心把大家當成兄弟的,千萬不要做出便宜了外人傷害了自己兄弟的決定,以免後悔莫及。”蜘蛛語重心長地教誨道。
終陵棄咬了咬牙:“我明白,我心中有分寸的。若是荒蕪風部能夠和平遣散,那萬事大吉。如果真的弄到刀劍相向,我自然會站在我們這一邊,畢竟現在我是忘川的首領,不會辜負你們大家的。”
“如此就好。”
兩人話剛談得差不多了,孟漁舟也準備好了行囊回到這裡喊終陵棄出發:“東西我準備好了,銀麟他們在外面集合了,這就走嗎?”
終陵棄向蜘蛛點了點頭,帶著孟漁舟離開了屋子,以銀麟和阿夜為首的忘川南霽分渡三十七人已經在外頭整裝待發。
“向渡主行禮!”銀麟發令,帶著下屬們跪了下去。
“都起來吧。”終陵棄大聲說道,“這一次回南霽是帶著皇帝的使命,大家可以都把胸膛挺起來,這一次我們不再是躲在陰影中見不得光的卑微之人了。我只有兩件事要說,第一,到南霽之後我們需要和荒蕪風部接觸,我知道大家和風部是老對手了,恩恩怨怨一筆糊塗賬,但這一次沒有我的許可不能主動挑釁。第二,如果需要戰鬥,臨陣指揮你們依舊聽從銀麟渡司的安排,不用在意我。如果我做出的決定錯誤,你們也可以反駁我。”
那些人聽到最後一句話時明顯表露出驚訝,忘川歷來自上而下等級森嚴,反駁上司是非常危險的罪行。
“就這樣,出發吧。”終陵棄率先和孟漁舟往外走去。
“渡主的第二條命令……”銀麟遲疑地問道。
“沒關係,這樣最好。”終陵棄頭也不回地說道。
銀麟無奈地笑了一下,聽到身旁的阿夜小聲對自己說話:“渡司大人很受信任啊,是因為當初在烏月的時候建立的盟約嗎?”
“不要再提那個盟約了吧。”銀麟用警告的語氣說道,“現在終陵棄已經是我們的渡主了。”
“我覺得倒是沒什麼區別,而且,這不正是你心心念念想要的忘川嗎?”阿夜嘿嘿一笑,為了防止銀麟動手收拾他提前跑出去了。
銀麟站在原地,眯著眼望著他的背影,心想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威懾過這個厚臉皮的傢伙了,以至於他漸漸又有了放肆恣意的樣子。
不過阿夜說的也沒錯,她確實喜歡現在這個忘川,也喜歡終陵棄作為他們的首領。再也沒有什麼人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了,再也不會深夜做那種染血的噩夢了。
眾人乘馬出了帝都東門,沿著大道一路疾馳,用了小半個時辰抵達京畿東部的東凃灣嗎,宸粼水師的主力破浪軍團正是駐紮在此。
出示了皇帝的手諭表明來意之後,水寨門前的衛兵便將他們放入大營,一名知曉情況的校尉親自為他們領路前往準備好的戰船。
“終指揮使,這艘‘廣武’號便是派給你們南下的艦船,同行的還有我們破浪軍團的一支百人隊。我叫鍾延滸,就是這支部隊的將領,希望之後一切合作順利。”
“辛苦你們了,鍾將軍。”終陵棄同他行禮,“我們現在就可以出發嗎?”
“可以,另一位大人已經提前到了。”
“另一位大人?”終陵棄腳步一停,朝廣武號戰船上看去。
四目相對,終陵棄心中無名火起,正想開口質問,卻被船上那人搶了先機。
“你們來的也太慢了吧,終副指揮使,陛下的事情可耽擱不得啊。”南郭旻靠在側舷,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們。
“你怎麼在這裡?”終陵棄怒問道,“你倒是有膽子!”
“當然是陛下派我來的,以繡衣使的身份督促你們行動。”南郭旻慢悠悠地說道,“沒想到你居然會有今天,真是讓我刮目相看。你旁邊那位我也沒忘記,應該是周刺史的遺孀吧?”
孟漁舟咬牙切齒,暗暗罵了一聲“狗賊”。
鍾延滸默不作聲地旁觀著這一切,這兩人對他來說都是皇帝身邊的人,他一介普通的校尉是招惹不起的。他意外的是皇帝竟然派了兩個極度不和的人來執行這個任務,也不知道後面會出什麼麻煩,他覺得自己得留一個心眼了。
“你最好識相一點。”終陵棄已經登上了船,來到南郭旻身邊對他威脅地說道:“這一趟下南霽,我要對付你易如反掌。”
“真是嚇人,要不是親眼看見,我還真的沒法把你和當初那個笨到行刺前連包裹著劍的布都沒撤開的傻小子聯絡在一起呢。”南郭旻嘲諷地說道,“行了,還是好好思考思考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吧,該識相的人是你。”
“你別得意。”終陵棄說道,“遲早有一天,你欠精鐵案的我會要你全部加倍還回來。”
“等你做到的那一天再這樣說吧,小孩子才喜歡放狠話呢。”南郭旻輕蔑地笑了笑,擺了擺手:“本官先回艙裡休息去了,有什麼事記得先通報。”
終陵棄臉色鐵青地望著他,拳頭握得咯咯作響。
“渡主,這傢伙才帶了十幾個護衛,沒有好手。”銀麟站在終陵棄身後冷著臉說道,“你下個命令,我們路上就把這群人剝了皮,吊在船尾餵魚。”
“住口。”終陵棄回頭瞪了她一眼,“不許惹事。”
銀麟愣了一下,呆呆地看著他一本正經瞪眼睛生氣的樣子,忽然捂著嘴忍不住笑了:“哈哈哈……你也有這樣子的時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