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風浪越來越大,終陵棄等人不得不放棄了繼續呆在甲板上的打算回到了船艙裡,最初見識大海的那份興奮和新鮮感已經褪去,現在每個人都不同程度地被暈船症給困擾著。鍾延滸給的凝神香只有一開始的緩解作用,伴隨著海上航行時間的增長,眾人第一次乘坐海船的不良反應都暴露出來了。
“第一次出海會暈很正常,諸位不妨各自回房休息吧。”鍾延滸此時也從甲板上下來了,外頭此刻陰雲密布狂風暴雨,他也呆不住了。
終陵棄有些擔憂地問道:“天氣如此惡劣,船隻不會有危險嗎?”
鍾延滸笑了一下:“終指揮使放心,廣武號上的水卒都是精挑細選的經驗豐富之人,這點困難對我們來說不算什麼。諸位只管放心休息,我們會如期抵達南霽的。”
眾人正打算回房間休息,後面忽然傳來一聲悶響,一個人影踉踉蹌蹌地從艙房裡跑了出來,沒跑出幾步就俯身大口嘔吐了起來。
終陵棄臉上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繡衣使大人這些年東奔西跑,原來也沒坐過船啊?吐在過道裡,不覺得有失身份嗎?”
“大膽奴才!你以為自己在跟誰說話……”南郭旻手下的護衛指著終陵棄鼻子斥罵,但他的話聲明顯有些底氣不足。
“阿夜,取他一指。”銀麟瞥了阿夜一眼,寒聲下令。
那名護衛還未反應過來,只看見對面那位高瘦的刺客拔了一下背後的苗刀,自己的食指就已經不翼而飛了。
“啊!啊——”鮮血從那護衛的斷指處不斷噴出,他臉上的表情已經徹底崩潰了。
“這只是一個小小的警告,再敢對我們渡主不敬,你會死得很難看。”銀麟冷笑著威脅道。
那個斷指護衛的慘叫已經把其他的護衛都引來了,船艙內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南郭旻還在嘔吐,根本沒有精力顧及這邊。
“噢,對了,”銀麟好像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走上前去問道:“你剛剛好像還說了……什麼什麼奴才?”
她手無寸鐵,但一個人往前走的氣勢就足以震住對方的所有人。
那個斷指的護衛渾身發抖,他身後的同伴們在銀麟逼近的時候就已經全部下意識地後退了。
銀麟伸出右手,捏住了那個護衛的兩頰,迫使他張開了嘴。
那名慘遭斷指的護衛從未想過眼前這個看起來妖嬈美豔的女子會給自己帶來這樣充滿壓迫感的恐懼,在她手上施力的作用下,他的下顎已經脫臼了。
銀麟的另一只手上出現了一把小刀,眾人都明白她要做什麼了,那群南郭旻的護衛並沒有想要搭救同伴的念頭,他們都如同躲避凶神惡煞一般縮在後頭。
銀麟用刀背刮了刮那個護衛的頸側,柔聲說道:“自己乖乖把舌頭伸出來吧?你說錯了話,丟一條舌頭撿回一條命,這買賣可不虧呀。”
她身上迷人的香味此時此刻卻如致命的毒藥,那個護衛的眼中已經流下了淚水,一半是因為痛的,一半則是因為絕望。
“銀麟。”終陵棄在後面喊了她一聲。
“渡主有何吩咐?”她仍捏著那人的兩頰,半回頭看向終陵棄。
終陵棄對她搖了搖頭:“饒了他吧。”
“遵命。”銀麟輕輕一笑,鬆開了手,隨後握刀的那只手握成了拳,狠狠一拳從下往上打在了那人的下巴上。
那名護衛倒在地上,捂著自己的下巴抽搐,鼻涕和淚水糊了一臉。
“以後再有對我們渡主不敬的,就沒那麼客氣了。”她松了松自己的十指,發出咯咯的響聲,掃視了一下那些南郭旻的護衛說道:“本來是想把你們活剝了餵魚的,不過我們渡主寬容大量,算你們走運。”
終陵棄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了,他走到那個護衛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說道:“我和你們主子本來就有仇怨,你們南郭大人喪盡天良,壞事做盡,我要罵他他自然是不敢還嘴的。你們做下屬的維護自家主人,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我的下屬脾氣更加不好,今天的事情,下次就不要再發生了。下次若再發生,我也未必能來得及阻止她,明白?”
那個護衛憋屈地點了一下頭。
“終陵棄,你少逞口舌之快。”南郭旻似乎終於是把肚子裡的東西吐完了,但他看起來還是非常狼狽。
“噢?怎麼,你有何高論嗎?”終陵棄本來已經打算回艙房去了,聽到南郭旻終於回應自己,他停住了腳步。
“你做刺客的,也不比我乾淨多少。”南郭旻拿著一塊帕子抹去了嘴角的汙穢,“你現在儘管得意,反正最後你的下場,不會比我好的。”
“哈哈,之前不知道是誰自己說的,小孩子才喜歡放狠話。”終陵棄毫不猶豫地懟了回去,“我說我在這趟路上隨便收拾你,那是我確實有實力收拾你。南郭大人說什麼最後的下場,我看不到你有什麼依據啊?”
“短視之人。”南郭旻鄙薄地瞥了他一眼,“淳王爺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把忘川丟給你這種蠢貨。”
“你說什麼!”銀麟申斥道,“真以為我不敢割你舌頭?”
南郭旻冷笑,往前走了幾步,來到護衛們與終陵棄一行人中間,說道:“敢不敢你自己心裡清楚。別以為你們在江湖混了幾年就有多少大的本事了,帝國的江湖終究是朝廷說了算。不信你自己問終陵棄,他敢動我嗎?”
終陵棄抬手制止了銀麟:“不用理會他,到了南霽,派人看好這些傢伙。”
“渡主放心,絕不讓別有用心的奸滑小人壞渡主的事。”銀麟冷冷地掃了一眼對面的南郭旻一行,對阿夜吩咐道:“到南霽之後,你帶一隊人將這些傢伙看住,除了南郭旻之外,其他人敢有異動格殺勿論。”
阿夜笑了笑:“那若是南郭旻自己不老實怎麼辦?我能打他嗎?”
“悠著點,別把這老賊弄死了,他的命是必須由渡主親手來取的。”銀麟揚起眉毛,彷彿他們在討論的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隻動物。
鍾延滸站得離他們很遠,儘管目睹了爭鬥的全過程,但他始終一言不發。
作為軍人不需要捲入那些朝廷的麻煩裡,他早就明白這一點了,繡衣使也好忘川渡主也罷,他們願意為難誰都是他們自己的事。
眼下那位終副指揮使看起來還是保持了理智的,有他彈壓屬下,至少可以保證不會發生繡衣使暴斃在廣武號上這樣驚天動地的事。之前彼此之間的接觸也讓鍾延滸覺得終陵棄不是不可理喻的人,只是和南郭旻之間有什麼過節罷了。
只是皇帝為何還有意派這麼兩個人一同南下?是無心之舉還是有意而為?鍾延滸最後朝過道裡看了一眼,兩邊的人都各自散去了,經過這麼一折騰,船上反倒忽然安靜了。
回到船艙裡的終陵棄躺在自己的床鋪上,同樣也在想這個問題,皇帝為什麼偏要派南郭旻與自己同行呢?
很顯然皇帝心裡是清楚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過節的,卻依然做出了這樣的充滿惡意的安排。他想起登船的時候南郭旻說是皇帝派自己來監督他們,可這一次去南霽又不是與外敵接觸,只不過是與荒蕪宗談判,又何必要這樣的措施?
除非皇帝已經把荒蕪宗當成敵人了。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心情一下子沉了下去。荒蕪宗過去與朝廷合作的時候,中洲的江湖雖然不能說沒有一絲汙濁,但好歹惡徒都忌憚荒蕪山莊幾分。荒蕪宗多少對朝廷是有汗馬功勞的,如今一夕之間來個天翻地覆,不僅僅荒蕪本身難以接受,只怕民間也頗有怨言吧?
朝廷對付荒蕪宗還沒有親自出手,用的是他們這些新歸附的忘川刺客,用昔日的刺客去對付曾經的遊俠盟友,這種荒唐的決定不管怎麼看都顯得皇帝老而昏聵了。他到底在想什麼呢?
孟漁舟坐在另一張床鋪上盤著腿靠著牆壁,凝望著他愁眉不展的臉,自己也帶著擔憂。
“你和銀麟這樣子與南郭旻撕破臉皮,本身又無益處,只不過佔點口舌上的便宜而已。”她幽幽說道,“只是你開心便罷了,但還是要小心他使什麼陰謀詭計。”
“這個我知道的。”終陵棄點了點頭,“咱們在烏月的時候就和他有來有回,現在我也沒有掉以輕心。只是既然都已經面對面碰過了,難道我還得逼迫自己和顏悅色地伺候他?”
“他也不過是仗著背後皇帝撐腰。”孟漁舟撇了撇嘴,“本事沒本事,實力沒實力,他自己才是看主子臉色的走狗。”
“但只要皇帝還護著他,我們就拿他沒辦法。”終陵棄無奈地說道,“大家好不容易才得到現在在御武司的官身,總不好為了我自己的事情,害的大家再過上躲躲藏藏的日子。”
孟漁舟淡淡地說道:“我不在乎的,你開心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