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霽城中風部據點所在的小樓,時隔兩個多月銀麟和雲鶴再次見面,彼此身份地位卻來了個戲劇般的對調。
忘川這邊出面的是終陵棄與銀麟,孟漁舟陪同在旁,荒蕪那邊自然是宗主雲鶴和風部的副使言瑜兒。
“首先恭喜你了,距離上次我們在旻昌見面才不到半年,你已經是忘川的首領和朝廷的武官了。”雲鶴在終陵棄面前沒有什麼前輩的架子,和顏悅色地對他表示道賀之意。
終陵棄面對這樣的道賀有些汗顏,他回想自己成為忘川的新首領其實有很大的運氣在裡面,若不是恰好他和永陵公主謀劃阻止牧芝昭奪位的野心,恰好又碰上皇帝和牧清淳都想藉助他出面去對付牧芝昭,恐怕他也不會有今天。
自己並沒有做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只是隨波逐流而已。終陵棄心中這般想道,比起雲鶴宗主那樣在淨邪思會騷亂的時候真正為一方安寧挺身而出奮不顧身的人,自己所做的還是有些不足。
“晚輩很慚愧,只做了一些不足論道的事情。”他謙卑地表示道,“自己都沒有太明白,為何忽然能有今日。昔日在旻昌身處危難時也沒能發揮什麼作用,幸好有宗主與荒蕪宗不吝援手,才能讓局勢轉危為安。那個時候晚輩自慚身份,也沒有敢站在宗主面前說話……”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你就敢了嗎?”言瑜兒語氣略微有些不善。
終陵棄尷尬地笑了一下,他和這位風部的副使之前在山莊的試練中還有過交情,彼此不算陌生。
“我們渡主現在已經隸屬御武司,這一次來南霽也是帶著陛下的使命,有何不敢的?”銀麟對言瑜兒針鋒相對地說道。
“銀麟。”終陵棄有些責備地看了她一眼。
言瑜兒“哼”了一聲,也不管自己的老師雲鶴就在一旁,指著終陵棄說道:“終陵棄,我先不管你來南霽幹什麼,我就問你,藤以寧怎麼回事?”
終陵棄神色一陣黯然,竟有些無言以對。
“你有古劍未隱,有雲體風身,在山莊爬試練之塔的時候那麼威風,怎麼就沒有護她周全?”言瑜兒厲聲責問道。
他才明白為何一開始就覺得言瑜兒對自己一行人面色不善,起初還以為是因為和銀麟等人舊日的過節,此時聽她責問自己才恍然大悟,原來她是在為藤以寧抱不平。
“你先出去。”雲鶴宗主制止了徒兒進一步為難終陵棄,她命令言瑜兒離開會談的房間。儘管言瑜兒對終陵棄還憋了很多話,但在雲鶴開口的情況下她也只好忍下來。
“謝謝前輩。”終陵棄躬身。
“你們年輕人的事情私下裡再解決吧,現在你是以皇帝使者的身份來的,我們理應談正事。”雲鶴宗主理解地說道,“從靈音那邊我已經知道了最近發生在朔州的事情,差不多能猜到皇帝派你們來幹什麼。”
終陵棄心想那樣也好,省的自己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提起,便順著她的話說道:“看起來宗主已經知曉了,我們來南霽的意圖和去朔州的使者是一樣的,陛下打算將荒蕪宗分散在四方的四部解散。”
“所謂解散究竟是什麼樣的解散呢?”雲鶴問道,“是名義上取消四部的駐紮、從律令上取消執法江湖的權力,還是遣散人員?”
“恐怕是全部。”終陵棄說道,“按照陛下的意思,荒蕪宗今後就不再代表朝廷對中洲江湖行使監管和執法的權力了。四部駐地也相應的被取消,四部冗餘的人員一應遣散,像宗主這樣的荒蕪宗高階成員則返回越州山莊。”
雲鶴說道:“我聽說在朔州解散的地部還有不少人員被編入了帝國軍。”
“陛下在手諭上說,凡是在御武司武官名冊上的荒蕪宗成員可以平級轉入帝國軍,但不作強求。”終陵棄回答道,“前輩是宗主會的成員,想必不會進入帝國軍,而且這一項僅對北境駐軍適用。”
雲鶴自嘲地一笑:“我一介女流,轉入帝國軍當個將軍也不合適吧?”
“這個陛下倒是沒有特別說明,不過若是要與北虜開戰,關係帝國存亡國運,女子入軍中應當也無不可。”
“扯的有些遠了,那麼你這次來南霽找我們所要傳達的陛下旨意就是這些了?”雲鶴問道。
“是,我會留到宗主這邊事情處理完畢之後再返回向陛下覆命。”終陵棄謹慎地說道,“不知道宗主是什麼打算呢?”
雲鶴沉吟了一下,忽然笑道:“如果我拒絕的話,你應該會很難做吧?”
“如果閣下拒絕,那我們……”
“銀麟渡司,”終陵棄瞪了她一眼,“你也出去吧。”
銀麟在一旁聽了很久,對終陵棄一直自降身份的謙卑有些不滿,此時終於找到一個機會想說兩句氣勢足的話,但還是被終陵棄打斷了。
銀麟撇了撇嘴,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小孟,後者對她露出一臉安撫的笑容。
“你剛剛當上忘川的首領不久,在御武司和皇帝面前都還不算站穩腳跟,這一次的任務其實挺棘手的。”雲鶴笑著說道,“我猜皇帝那邊已經有過指示,如果我這邊沒有答應,應該會遭到鎮壓吧?”
終陵棄被她一語說穿,有些不好意思,但卻又沒法否認這個事實,只好說道:“雖然如此,但晚輩還是沒有把握能夠戰而勝之,只希望宗主高抬貴手。”
“哈哈哈……”雲鶴第一次這樣暢快地笑了,“好一個高抬貴手。終指揮使,你有陛下的手諭,整個南州的駐軍皆為你所用,還有什麼不能戰而勝之的?風部自視再高,也不能與一州軍隊抗衡。”
終陵棄低下頭:“我來南州的路上就已經決定,不把事情弄到那個地步。說起來我與荒蕪宗淵源頗深,若是一朝得志就反戈相向……”
雲鶴截口道:“你自己也說了,與荒蕪宗淵源頗深,如今不願做負心之人。那麼以後的路會很難走的,終陵棄,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皇帝終有一天會徹底容不下荒蕪,那個時候你這柄劍該為誰而揮呢?”
終陵棄默然不語,他不是聖人,倘若局勢迫不得已,事關自己和忘川弟兄們的生死存續,即便是要對荒蕪宗開戰也在所不惜,這是他在當上首領的那一刻就有的覺悟。臨行之前,蜘蛛的那一番話也堅定了他的這份覺悟,他與荒蕪最大的淵源莫過於藤以寧,可如今藤以寧已經不在了。
“前輩,請原諒我,不能做到像荒蕪一樣,為天下人揮劍。”他這份歉意是真切誠懇的,荒蕪的信仰他在山莊參與試練的那段時間就已經明白了,也頗為認可和景仰,然而現實總是不如人意。
“為天下人揮劍這件事,荒蕪宗之內能夠真正的做到的人並不多。”雲鶴搖了搖頭,“這些年荒蕪宗與朝廷之間如魚得水,組織擴充套件的速度遠遠超過過去任何一朝,增長的成員自然也有良莠不齊。”
終陵棄奇怪地抬起頭望著她,不明白她為何對自己說這些。
“我的意思是,物極必反,荒蕪宗本身也該迎來一個轉折的機會。”雲鶴解惑道,“對於接受皇帝的旨意這件事,你大可不必太過為難,更重要的是以後的事情。”
終陵棄喃喃道:“前輩把這件事稱為機會嗎?”
“也許吧。”她自己也不甚確定,“只是我相信事物如月相變化,無長盛之理。”
“多謝前輩教誨。”
“客氣了。”雲鶴似有起身之意,彷彿他們之間的事情已經談完定妥了。
“宗主。”
“你放心,風部會在三日之內完成陛下旨意中的要求。”她寬慰道,“在你們到南霽之前我就已經著手準備這些事了,一切都按照朔州地部的先例來做,不會特意為難你的。”
終陵棄覺得難以置信:“大宗主知曉嗎?”
“當然是知曉的。”雲鶴點頭,“大宗主命我們諸事聽從朝廷安排。一會兒我讓言瑜兒去取風部名冊,如果沒記錯的話一共有六百十七人,其中四百七十二人是南州人氏可就地遣散,餘者歸還故里,我率剩下的返回山莊。”
終陵棄怔怔地看著她,沒想到自己才來,她就已經將事情安排好了。
“你可以讓州刺史府發一份通告,告訴南州的百姓風部撤除,之後的江湖紛爭之事由御武司負責處置。”
“是,多謝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