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南霽城的百姓們發現城中各處的官府告示板上張貼了嶄新的告示,荒蕪風部的變故在告示中被明明白白地宣之於眾。
宿醉之後的終陵棄和言瑜兒站在圍著告示板的人群後面,兩人都還有些縱酒過度頭疼的後遺症。
“大家都是一副很惋惜的樣子啊。”終陵棄側目看了一眼言瑜兒,“風部在南州很得人心吧。”
言瑜兒微微一笑,自豪地說道:“不是風部,是荒蕪,我們在中洲的任何地方都得人心。”
“這或許就是皇帝害怕你們的理由。”終陵棄雙手叉腰,嘆了口氣:“昨天和宗主的談話的時候她對以後也表現出了擔憂,如果朝廷對解散四部之後的荒蕪宗仍不滿意,恐怕會引起一場慘劇。”
“到那個時候,我們也不會任人宰割的。”言瑜兒堅定不移地說道,“終陵棄,你會是第一個來試荒蕪的劍是否鋒利的人嗎?”
“如果真有那一天,不管我是不是第一個,我都不會是最後一個。”終陵棄幽幽說道。
言瑜兒明白他的意思,如果皇帝決意徹底抹去荒蕪宗,那麼他們將面對的來襲者一定不會只是終陵棄統領的忘川而已。真到了那個時候,荒蕪宗要抗衡的是整個宸粼的力量,包括且不限於御武司、帝國軍以及一切能夠為朝廷收買動員的人。
“哪怕與整個中洲為敵,荒蕪也絕不會認輸。”她沒有被那可以想象的慘烈前路所嚇住,驕傲地昂起頭顱說道,“我們是被崇高信仰所支撐著的戰士,並且也將把這份信仰傳承下去。”
“大宗主會走對抗的道路嗎?”終陵棄問道。
言瑜兒扭頭看他,那雙秋水般明媚的眸子微含憤懣:“你在懷疑大宗主的決心嗎?”
“我不懷疑他的決心,但如果選擇對抗帝國,荒蕪一定會毀在他的手上。”終陵棄說著顯而易見的道理,“荒蕪不應該與中洲為敵,你們在民間有著很高的聲望,也不該與帝國硬碰硬,因為實力差距太過直觀了。”
“那你的意思是……”
“不妨像曾經的刺客那樣活下去,隱藏自己,不再隨意宣稱自己遊俠的身份,混入芸芸眾生之中。”
“那樣不是等於逃避?像曾經的刺客一樣……苟活?”言瑜兒又驚又怒。
“但至少不會枉死,不會中斷信仰的傳承,而且可以繼續踐行你們為天下人拔劍的理想。”終陵棄說道,“只是不再高調地行事,不再擁有天下暢通無阻的身份,這對你們來說難道無法接受嗎?還是說荒蕪必須要得到官方賦予的這兩種權力才能實現自己的理想呢?”
言瑜兒默然無語,心裡已經承認了終陵棄的話不無道理,甚至也許就是荒蕪宗在極難處境下的出路。
“你為什麼會想到這些?”
“因為我想避免與你們交手。”終陵棄坦白地說道,“宗主的話讓我意識到,如果陛下不打算收手繼續步步緊逼,那麼遲早有一天我得做出抉擇。如果我還是以前那個孑然一身無牽無掛的我,這個抉擇我會遵從自己的心,但現在……我只能選擇辜負一方。”
“比起荒蕪宗你更不願意辜負自己身邊那些刺客對嗎?”言瑜兒冷笑,“即使你曾受過荒蕪宗的恩惠,即使在試練之塔你曾和荒蕪並肩作戰過。”
“這是顯而易見的吧……”終陵棄目光遠望,喃喃出神:“而且……那個與我並肩作戰過的人已經,不在了啊。”
“真坦誠,可如果她還在,你就能做到無所辜負嗎?別騙自己了。”她諷刺地說道,“你對她的心意,也就到此為止了。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她一直想把你拉到同一條道上,但終究願望成空。”
這一回變成終陵棄無言以對了,他心中有些煩亂,遲遲沒有出聲。
“算了,就這樣吧。無謂的逼迫,真的很沒意思。”她彷彿在自言自語,轉身離開了公告牌附近的人群,朝風部據點所在的方向走去。
終陵棄緩緩跟在後面,兩人之後沒有再有過交談。
回到風部的據點,言瑜兒獨自進去了,終陵棄則留在門前,他打算在這裡等孟漁舟和銀麟她們回來,昨晚分別之前約定了今早在這裡集合的。
沒等多久,他就看到了孟漁舟的身影,奇怪的是她居然是一個人過來的,沒有見到銀麟和南霽分渡的其他人。
孟漁舟原本是慢慢走過來的,看到終陵棄在等她後,就一路小跑蹦了過來,左近無人,索性嘿嘿笑著一把抱住了他。
“咦?好重的酒味……”她的鼻子皺了皺,在他身上嗅了嗅,“你們昨天去喝酒了?”
“嗯,說著藤以寧的事情,不知不覺就喝的有點多了。”他苦笑著說道。
孟漁舟也猜到了緣由,心裡剛剛泛起的醋意立刻下去了,她關心地問道:“那位風部副使沒有太為難你吧?”
“沒有,本來也算有過一點交情的朋友,說開了就好了。”他回答道,發現此時仍沒見其他人來,就問道:“怎麼不見銀麟渡司他們呢?”
“銀麟回廣武號上去了啊,”孟漁舟說道,“她說反正你和風部打不起來了,她也沒必要陪在這邊,還省的討人嫌。”
終陵棄哭笑不得:“最後一句是她說的還是你自己加的啊?”
孟漁舟被他拆穿,一點也不心虛,反倒理直氣壯地問道:“我加的,怎麼了?”
“搬弄是非,挑撥離間。”終陵棄打趣地評價道,“心眼越來越壞了。”
“那也是跟你學的。”孟漁舟撅了撅嘴不甘示弱。
他露出一臉“拿你沒辦法”的表情,忽然想起來了什麼,拉著她的手問道:“早上還沒吃過東西吧?”
“吃過了。”孟漁舟出人意料地回答道,隨後眼睛彎彎:“你還沒吃過嗎?”
“呃……嗯……”
“我過來的路上經過了一家包子鋪,聞著可香了,帶你過去吧。”她不假思索地提議道,“走啦走啦。”
被她拉著往前走,終陵棄過了好久才適應過來,走了沒多久他就聞到了風中飄來的包子香味,莫名心裡有些感動和滿足,訕訕地說道:“小孟最好了。”
孟漁舟臉色緋紅,另一手無措地摸著臉頰:“唉……才知道嗎?我可是很努力跟上你的步伐呢,在北軍營地打的那一場,沒有拖你後退吧。”
“沒有沒有,配合的很好。”他回想起那堪稱絕境的一仗,他們兩個人在禁軍鐵桶般的陣仗中靠著配合幾乎快要衝到了牧芝昭面前。
“嘿嘿嘿……想吃什麼呢?”她站在包子鋪前,臉上還帶著傻笑。
“隨便啥都行。”終陵棄表示自己無所謂,能填飽肚子就足夠了。
孟漁舟陪著他在包子鋪裡吃上了早飯,她趴在桌子上望著他,忽然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幸福又容易滿足的人。
終陵棄發現孟漁舟一直凝望著自己,他反倒覺得有些不自在了,吃東西的動作也拘謹了起來。
發現了他的變化之後,孟漁舟忍不住笑了起來,善解人意地撇開目光緩解他的壓力。
“風部那邊的事情已經算談妥了吧?”她問道。
“嗯,雲鶴宗主不是出爾反爾的人,我們在這邊等著就行了。”終陵棄對此還挺有信心的,雲鶴宗主與自己的談話很誠懇,定然不會再為難自己,言瑜兒那邊也差不多說通了,接下來的事情理應沒有阻力了。
“那你還要過去找他們交談嗎?”
“沒什麼可以多談的東西了,但我還是想去同宗主打個招呼。”他猜到了孟漁舟大概是不想過去,便說道:“你要是不想和他們碰面也行,我去一下就回來,今天我陪你在南霽轉轉吧,彌補一下昨天沒做的事情。”
孟漁舟開心地點了點頭:“我等你。”
這一趟遠行的任務比他們來的路上所預想的要順利的多,荒蕪選擇了順從朝廷的安排,一切都交接得井然有序,這是終陵棄一開始沒有料到的。不過這個結果也在情理之中,荒蕪宗一直在為維護天下安穩而努力,眼下的情況還斷然沒有到逼迫他們反抗的地步,對皇帝做出讓步這是必然的。
因為雲鶴宗主事先就做好了準備,風部很快就完成了解散的工作,就地遣散了所有它在南州所發展的成員,只有雲鶴和言瑜兒帶著一隊核心人員準備返回荒蕪山莊。
他們離開南霽城的時候,有許多當地的百姓自發地來到城門口夾道相送。雲鶴等人騎馬走過城門,城門外也有百姓等著,不少人都手提食物眼含熱淚。百姓們所表現出的依依不捨讓附近維持治安的帝國軍武官們都感到有些不安。
言瑜兒在馬背上回望南霽城的城樓,終陵棄正站在城樓上,她嘆了口氣,衝他揮了揮手。
“姓終的!我們會看著你的!好自為之啊!”她大聲對終陵棄說道。
終陵棄聽聞後,在城樓上向她躬身行禮。
孟漁舟託著下巴望著城下湧動相送的人群,喃喃說道:“感覺我們好像做了一次壞人啊,應該會被大家討厭的吧?”
“學會適應吧,過去就被討厭著,以後一樣也會被討厭的。”終陵棄心中早已有了這個覺悟,“在他們心裡我們永遠都是刺客,比不上俠義的荒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