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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雅室聞琴

雅間內琴聲悅耳,但隔著小桌對坐的兩個人並沒有陶醉其中,桌上擺著的酒也沒有盡興豪飲過的跡象。

“沒想到殿下會再請我來這裡,記得我們上一次在這裡碰面,我還是一介白身,不顧一切答應為殿下去圍獵場裡殺人。”終陵棄對慕仁公子說道,“那麼這一次,殿下是想拉攏我,還是有求於我呢?”

慕仁公子看了看他,笑:“你是害怕我再把你往火坑裡推,對嗎?陛下現在給你的東西,已經讓你開始惜命了。”

“我本來就惜命啊。”終陵棄也笑著,隨後小聲說道:“不惜命的那些人已經被趕出帝都了。”

慕仁公子知道他說的是雲中劍,神色微微一頓,順著他的話說道:“年前驅離了雲中劍,裁撤了地風兩部,年後餘下的水火兩部大概也不能倖免。”

“殿下對此有什麼看法?”

慕仁公子撓了撓鬢髮,開玩笑地說:“你這是替陛下來試探我的嗎?”

終陵棄只是笑而不答。

“荒蕪宗的存在對天下人是好事,對宸粼未必。”慕仁公子直白地說道,“打壓荒蕪宗,自然是為了集權。”

“天下人和宸粼難道不是一體的嗎?”終陵棄鋒利地問道。

“是也不是。”慕仁公子微微搖頭,“這個問題如果要細細談下去,太學院和國子監的那些人可以和你談上三天三夜。”

終陵棄拿起酒杯苦笑:“聽起來是很複雜的東西,殿下自己也沒有太明白嗎?”

“怎麼可能,我只是一個野種出身的皇子。”慕仁公子用自嘲的口吻說著自己可悲的出身,但他的眼裡看不出有什麼自卑之色,“我讀的詩書子集可能還沒有你多……你在做刺客之前,是正兒八經的良家子弟吧?我做皇子之前,只是邊境草原上的野孩子而已。”

“是嗎,但是從殿下的行止和談吐上完全看不出來。”終陵棄沒有掩飾自己的驚訝。

“我剛到宸粼的宮廷的那兩年,被迫學了點規矩禮數,閒下來不在虎林苑,就去市井聽說書。”慕仁公子帶著淡淡的笑意說道,“你所感覺到的品質那都是我為生存環境所迫,不得不如此做。朝裡的一些人精似的老臣們見過我幾次後心裡就明白,我沒什麼才學,就是所謂的繡花枕頭。”

終陵棄嘆了口氣:“殿下你一邊無所謂地笑著一邊對我說這樣的話,會讓我覺得你一點也不上進。那些人精似的老臣們的意見,很大程度上會決定未來太子的人選吧?”

“你是認真的嗎?”慕仁公子無奈地搖了搖頭,“難道你覺得以我這樣的出身,靠著有權臣的支援就能被立為太子?可惜不是那麼天真的事情,陛下要顧慮的東西太多了。牧芝昭對他來說原本是個不錯的繼承人,但他活得太久,牧芝昭等的太急了。”

終陵棄彷彿有些不認識這個年輕人了,此刻從他嘴裡說出來的這些話,彷彿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在評價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可終陵棄清楚明明不是這樣的,坐在自己對面的這位心裡有著不輸給牧芝昭的渴望。

“殿下你太不坦誠了吧。”終陵棄將喝幹的酒杯重重拍在小桌上,他的臉上開始有些不悅之色了,“那天你拜託我去殺那位匈奴使者的時候,可不是這副嘴臉。我知道對於陛下來說出身卑微很難接受,但你自己難道也這麼認為嗎?我怎麼明明記得,那天和我喝酒的是一個充滿野心的人。”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做?像牧芝昭一樣準備謀逆嗎?”慕仁公子輕笑,為終陵棄的空杯添了酒。

沒等終陵棄想好回答,他就自己繼續說道:“我的父親是個多強勢的人,你為他效命這段時間已經感覺出來了吧?他認定的事情就一定不會變。論羽翼實力還是人心支援,我都不如牧芝昭,我拿什麼去從他手裡搶呢?魏無忌他們去驍騎軍之後,虎林現在只有兩百人了。牧芝昭當初有多少人?整個北軍。”

終陵棄默然不語,對面那個年輕皇子身上的鋒銳漸漸顯露出來,是在告訴自己他不是不為,而是實不能也。

那一晚發生在北軍的變亂被雷霆鎮壓,皇帝甚至沒有動用天南大營的軍隊,僅僅就近調了虎林苑三百鐵騎作為護衛就前往亂軍之中,第二天照常早朝會見群臣,雲淡風輕得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牧芝仁一直以來都不喜歡他,但那一晚過後卻不得不承認自己尚不如他。

單論治軍治國這些品質,自己可能還不如牧芝昭,牧芝昭謀劃了這麼些年最後被擊潰只用了一瞬間,他對自己步其後塵的念頭感到心灰意冷。

“所以殿下認為,那已經是一座無法跨越的高山了嗎?”終陵棄問道。

“難道不是嗎?”

“那殿下之前心中所想的……殿下擊破匈奴的宏遠理想也都不復存在了嗎?”終陵棄為他的頹喪感到痛心。

慕仁公子搖頭:“唯有這一點我沒有想過放棄,如果可能的話將來我想領軍……哪怕是戍守北境也好。”

他眼神下垂,說道:“為了復仇而打仗,為了打仗而謀國,我這樣的人如果成功了,才應該被史家筆墨釘在春秋之中任後人唾罵吧。”

“為了復仇而打仗,為了打仗而謀國……”終陵棄喃喃地重複著他的話,復仇那個字眼也刺中了他心中潛伏已久求而不得的某些願望。

遠處的琴師停下了,室內的樂聲戛然而止。

雩夢間門外的兩個臨時護衛對屋內突然止息的琴樂感到詫異,但隨後沒有聽到裡頭有什麼不好的動靜,兩人對視了一下,還是選擇保持各自原本的狀態。

終陵棄聽到背後有著襪的腳輕踏在木質地板上發出的聲音,他回頭看見那個以琴藝名揚京畿的少女正朝這邊走過來。

那一剎那他有些警惕,上次陷入琴聲幻音中幾乎喪命的經歷讓他對這個不尋常的琴師有些戒備。

但琴師繞過了他,徑直來到慕仁公子身旁坐下,她薄紗下的容貌堪稱傾國傾城。

“除了琴音我不會別的武功,你可以不必緊張。”她對終陵棄微微一笑。

終陵棄被她看穿了心事,略覺慚愧,木訥地點了下頭。

“怎麼不彈琴了?”慕仁公子問道。

“看你們話不投機,都快吵起來了,沒心思彈琴。”她抱怨道。

兩個男人尷尬地對視了一眼,他們之前一直都沉浸在彼此獨處一室沒有外人的錯覺中,疏漏了作為琴師的她也聽著他們的談話。

“琴姑娘的琴聲渾然天成,彷彿是這間屋子本來就有的,直到琴聲停了才覺得並非如此。”終陵棄誠懇地稱讚道。

“姓終的,上回見你還覺得你為人挺剛正的,沒想到你也會油嘴滑舌。”琴師刻薄地說道。

“這個……怎麼說在下現在也是御武司的指揮使了……”終陵棄左手摸著自己的臉頰,他想剛正這個詞好像向來都不適合他。

“指揮使怎麼了?”琴師並不在意地說道,“這京中有多少位指揮使或者和指揮使同級的武官你知道嗎?皇帝隨手賞你口飯,真把自己當什麼人物了?”

“不敢不敢……”他訕笑。

“懷瑜……”慕仁公子覺得她說的有些過了。

“怎麼了?”她轉過臉,問道:“你以為我不想數落你嗎?牧芝仁殿下?”

慕仁公子臉色一陣窘迫,苦笑著說:“果然儀姐不在你就膽大沒邊。”

琴懷瑜自和他相識以來就沒怎麼把他當皇子殿下尊重過,但就是在永陵公主面前不敢放肆,牧芝儀在的時候她往往都安靜地撫琴,問她一句才會應上一句。

“儀公主在自有儀公主數落你,那都是為你好。”琴師氣鼓鼓地說道,“看著自己在意的男人漸漸失去追逐心中的天下的志氣,好女人們都會著急的。”

終陵棄坐在一旁忽然陷入了遐思,他好像從來都沒有什麼追逐天下的雄心壯志,但是被各種緣由逼迫著最終來到了帝都。小孟從來不會逼他去做什麼,無論如何都會陪伴著他,難道她就不算好女人嗎?顯然不是這麼說的,那難道是因為自己和慕仁公子不一樣?

不,他們在執行復仇目標上是同一種人,心中都燃著執著的火焰。

“那你好殘忍啊,逼著自己在意的男人去爭奪權力,逼著他把同袍手足當作籌碼押上戰場。”慕仁公子的手輕輕落在她的頭頂,輕撫她烏黑漂亮的頭髮。

“我相信,只要想做什麼樣的人就一定能成為什麼樣的人,這樣也算殘忍嗎?”她斜身靠在他的肩頭,“是猛虎的一定會咆哮天下,是真龍的一定會騰飛入雲。”

慕仁公子沉吟良久,問道:“那怎樣才算殘忍呢?”

“猶豫不決,退避不前,對身為盟友的人、追隨的人才是殘忍。”她說道,“殿下如果就這樣放棄了前進,儀公主會很失望的,我也一樣,還有那些相信殿下並追隨殿下的勇將和武士們。”

慕仁公子愣了愣,莞爾道:“哪有什麼追隨我的勇將和武士們啊……”

“蕭彥勳和虎林,蘇將軍他們。”琴師堅定地說道。

“算我一個吧。”一直坐在那裡沒有說話的終陵棄此時此刻忽然開口說道。他坐直了身子,鄭重地對慕仁公子說道:“請讓我看到真龍騰雲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