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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重見天日

服下了今日份的藥物後感到自己身體狀況漸漸好轉的病人終於第一次走出了養傷的幽室,她抬手掩住了刺目的陽光,但掩不住那種讓她渾身上下盈溢著溫暖的感覺。

正在排水渠旁淘洗煎藥的陶罐的老人聽到動靜後回頭看向她,只見她身上披著一件灰色的短褐,裸露在外的手臂和雙腿都裹纏著白色的布條,她看起來比剛來的時候清減了不少,四肢都纖痩如柴。

“你終於走出來了啊,精神不錯。”他這般誇讚了一句,就繼續忙手頭上的活了。

藤以寧走到水井旁,提著水桶替他打了一桶水,再提到排水渠旁放下後說道:“真的很感謝您,倒在燃燒的廢墟中的時候我從沒想過自己還有重見陽光的那一天,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您的名字,您的身份來歷……”

老人將汙水衝進排水渠,換上了她新打來的淨水,緩緩說道:“老夫的名字來歷什麼的你還是不要知道了,因為不希望你以後在外面傳播什麼有關於我的事情。老夫是個很怕麻煩的人,上了年紀之後也不想再被不知所謂的人打擾了。”

“先生的醫術是我見過最好的,堪稱起死回生……如果先生能夠救更多的人的話……”

“算了吧,老夫才不想做那些沒頭沒腦的好事呢。”他似乎對這種不求回報的行善之事興趣泛泛,“像你們荒蕪宗那樣用道義來標榜自己,就活得太累了啊。”

藤以寧忽然無言以對,她意識到自己用荒蕪一貫的標準去衡量別人是一種自私的行為。

此時遠遠地傳來了意味蒼涼的山歌,她放眼望向籬笆外頭的田壟以及遠處雲霧繚繞的群山,問道:“這裡是哪兒?”

“雲州東南部和黎州接壤的邊界鄉野,還沒有受到戰亂的波及,算是難得的運氣吧。”老人悠悠說道。

“戰亂?”藤以寧愣了一下,驚愕地追問道:“哪裡打仗了嗎?”

“匈奴人不久前大舉進攻了邊境,雲州朔州幽州和遼東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侵略,聽說有好幾萬人被抓走了呢。”老人同情地感嘆道,“帝國軍似乎又吃了敗仗,幸好匈奴人不敢深入或者沒有深入的意圖,我們這裡才得以保全。”

藤以寧喃喃道:“和親才是去年年尾的事吧,居然這麼快就……”

“女娃你不會真的以為和親能夠換來什麼吧?”老人冷笑了一聲,“這世上所有未被背叛的盟約與誓言,都是因為背叛的籌碼不夠或者代價太高啊。但是像宸粼和匈奴這樣的和親又有什麼代價可言呢?人已經嫁過去了,東西也送過去了,能消停那麼幾個月,那位公主就算盡到了她的價值了。”

藤以寧知道這就是殘忍的現實,但她還是會覺得心有不甘。

“你的傷和病都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如果你想就這麼離開我不會阻攔你的。”老人背對著她說道,“不過希望你能記住我的忠告,你的身體真的已經不適合再作為一個戰士去使用了。”

她神色黯然,悽悽道:“那我以後該如何自處呢?像個普通女子一樣嫁做人婦,我這副樣子也會被人厭棄的吧?況且我握了那麼多年的刀,心氣始終是被磨礪得向刀鋒一樣,忽然要我放下,真的好難啊。”

“老夫只是站在醫者的立場上把道理同你講明白,至於要怎麼做那是你自己考慮的事情,如果你堅持要活得像從前那樣,老夫也管不了你。”

她明白他的意思,好話歹話都說盡了,往後就隨你自行決定了。

“噢對了,之前有個年輕人來過這裡,似乎是你舊識,不過那時候你的病有些反覆,我就沒讓他見你。”老人忽然想起來還有這件事,對她說道:“他非得聽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你還活著才肯罷休,而且表現得很興奮,應該是你很親近的朋友吧?你可以去前頭大樹下的草廬看看,他興許還沒走。”

藤以寧也感到很意外,她沒想到還有人能找到這裡來,莫非白先生已經將她還活著的訊息告訴了荒蕪宗內的人員,然後又傳了出去?只是不知道來的人是誰,她的心跳莫名開始快了起來。

雖然很想就立刻過去見見那位故人,但她想起自己現在可憎的容顏就有些畏縮,站在那兒進退兩難猶豫不決。

老人彷彿猜到了她的心思,對她說道:“那邊窗沿掛著一頂斗笠和一副面具,你要是不想讓他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不妨戴上它們。”

藤以寧驚喜地向他道謝,去窗沿下取了那兩件東西,用斗笠遮住腦袋,再將那副木製的面具戴在臉上,她跑到井邊觀察自己的倒影,雖然仍覺得有些不倫不類,但比之前卻要好許多了。

“這面具與我的臉好貼合……是先生為我做的嗎?”她想起剛剛在窗沿下還看到了木工盒,裡頭有些銼刀鋸子之類的制木工具。

“是老夫年輕時候喜歡的一點小手藝,按照你的臉部的骨骼削制的,想著你可能會用得上。”

“謝謝先生,您對我真好。”她有些感動地說道。

“因為某一天我忽然想到,你可能是我這輩子親手醫治的最後一個病人了,凡事都講究一個善始善終。”他淡淡地說道。

“您以後就不行醫了嗎?”藤以寧覺得那太可惜了,畢竟是這麼好的醫術。

“我本來就已經不行醫了,若不是白先生,也不會救你。”他嘆了口氣,“這次等你走了之後我就得換個地方了,換個白先生也不知道的地方去藏起來,這樣才能保證以後白先生不會再來找我。”

她聽了呆住了:“先生和白先生不是朋友嗎?難道以後連朋友都不見了?”

“人老了就該識趣一點離群索居了,這樣才能不討人厭。”他嘿嘿一笑,“老夫也沒有什麼子孫後代可以蔭庇,獨來獨往了無牽掛。到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度過餘生殘年,這就是老夫現在唯一的心願了。”

她猶豫了一會兒,在他身旁蹲下問道:“先生沒有子女嗎?那等再過幾年先生身體不好了沒人照顧怎麼辦?要是先生不嫌棄……不嫌棄的話……我願意留下來照顧您。反正我也……”

“算啦。”老人拒絕了她。

藤以寧心裡有些難受,但她沒有表現出來。

“先說清楚我不是嫌棄女娃你啊,”他又解釋道,“你挺好的,雖然我是覺得你以後很難再像以前一樣做個武人了,但你還很年輕,年輕就代表你以後還有很多很多的可能,跟著老夫這樣行將入土之人實在太委屈了。”

“不委屈!如果能夠學到先生醫術的一星半點,我以後也就有繼續活下去的意義了吧!”她言辭懇切地說道。

老人驚訝地看了她一眼,旋即又搖了搖頭:“不……老夫早已決定不將手藝再傳下去了,你還是離去吧。”

“是嗎……太可惜了……”她對此感到不理解,這樣的醫術如果沒有傳承下去就此斷絕,對後世來說是莫大的損失。

但是聽老人的語氣似乎沒有商量的餘地,她也不知道這其中到底有什麼內情,會讓他如此堅決地不願意將醫術傳承下去。

“那我先去草廬看一看先生說的那位朋友是否還在。”她說著朝籬笆外的小道走去。

老人默默地將洗乾淨的陶罐擺到太陽底下去晾曬,隨後他坐在一旁的竹凳上搗鼓起木工盒,做面具的榆木還剩了不少木料,他想著試試再做幾個不同樣式的。

“非我真心不願意將醫術傳授給你,只是你還有大好的年華,你的內傷也不是真的天下無解,何必抱著那樣自暴自棄的心態跟著我這個糟老頭子呢?”他一邊用小刀削著手中的木頭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道。

“就算失去了美好的容顏,也不代表就無法再好好地生活下去吧,等你見過了你那位朋友,或許就會改變那與世隔絕的念頭了。”

“人啊,只要還有一口氣活下去,就會有希望的。”

一刀一刀削去木屑,手中的木頭逐漸有了一副新面具的雛形,他細細雕琢著,想要讓這副面具比先前那一副看起來更加精緻美觀一些。

“相由心生,你有一顆赤子之心便足夠了,芸芸眾生皮相易得,真心難求啊,真心難求。”

走在田壟間的鄉野小路上的藤以寧並不知道老人的心思,她望著前頭那棵越來越近的大樟樹以及樹下那個簡陋的草廬,心裡興奮期待又緊張不安的情緒越來越強烈。

究竟是什麼人在前方等待著自己呢……

究竟是什麼人……

越是靠近草廬,她的步伐越是慢了,那樣矛盾的心情,那樣隔世為人的感覺,都讓她對即將到來的重逢抱有半分悲喜。

等到走到那個四壁漏空只有一個棚頂的草廬前,她才發現裡頭鋪著乾草的床板空空如也。

心情急速下墜,她整個人如同洩了氣一般。

“原來已經走了嗎……”她苦笑著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