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上，面對皇帝的詢問，儘管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個爭取表現的機會，但眾人都猶豫不決。
去匈奴王庭山長水遠，何況匈奴人又蠻橫不講信義，誰也不能保證到了那邊之後還能不能回來。過往兩國交惡的那段歲月，彼此扣押來使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了，這一次北境四州的烽火狼煙鬧得這麼大，出使匈奴還真是一份苦差。
“兒臣願意去。”
說這話當然是十六皇子牧芝仁，他站到了玉階前，對皇帝說道：“兒臣生在北方，對草原的風俗人情還算略知一二，願意作為宸粼的使者前往匈奴王庭與單于交涉，帶回被擄走的子民。”
此言一出，眾人都安靜了下來，過了片刻，不知是哪位臣子率先出聲道：“臣認為十六殿下去非常合適。”
“臣附議。”
隨後滿殿上下都充斥著附議之聲。
皇帝高高在上，俯視著底下的眾人，他的目光落在牧芝仁身上，又掃向站在側面的其餘六個皇子，問道：“除了芝仁之外，還有人想去嗎？”
那六位皇子原本放下的心此刻又懸了起來，父皇並不喜歡牧芝仁，這一點他們兄弟幾個心裡都清楚，但這一次的事情實在太過麻煩，如果能讓牧芝仁頂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此時此刻如果表現出退縮，會讓皇帝覺得他們幾個無能嗎？會對皇帝在未來考慮儲君人選時的決定產生影響嗎？
六人互相交換著眼神，最終彼此達成了共識：所有人一致不去爭取這件危險的任務，反正牧芝仁的出身就註定了他不可能成為儲君，他們六人只要現在達成一致，就都還是在同一條線上。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芝仁你去。”皇帝不再等下去了，從那邊幾個皇子的表情他已經看出來等下去也沒什麼意義，“朕會委派南郭旻和終陵棄作為你的副手一同前往，等治粟司把要帶給匈奴的東西準備齊了你們就出發。”
“兒臣自己去就是了，何必還讓南郭大人和終指揮使犯險。”
“與匈奴交涉之事，就讓南郭旻負責，至於你們一行的安全，由終陵棄負責，朕認為這個安排很合理。”
牧芝仁猶豫了一下，問道：“事情都讓南郭大人和終指揮使做了，那兒臣去做什麼呢？”
“你就代朕去看看蒼陽，一會兒散朝之後去寧樂宮拜見一下蒼陽的母妃吧，她若是有什麼要你帶去的，一併捎上。”皇帝難得露出柔和的臉色，對於出嫁和親的蒼陽公主牧芝柔，他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愧疚的。
牧芝仁答應了下來，蒼陽公主牧芝柔也算是他在宸粼皇室中為數不多交情好的人。
“兒臣還有一個問題。”
“說。”
“若是匈奴答應歸還掠走的萬戶人口，恐怕有四五萬人，如何保證這些人能夠回到故鄉？兒臣不認為匈奴人會保證這些人的口糧。”牧芝仁請求道：“請陛下籌集糧草，選精銳軍隊在邊境等待。”
“你且和南郭旻他們出發，此事朕會再和眾臣商議。”
議過了匈奴的事，今日朝會的主要任務就已經完成了，皇帝讓無關人員先行退朝，自己則和留下來的幾位文武重臣接著開小會。
牧芝仁退出紫宸殿後要前往寧樂宮拜見蒼陽公主的母妃，終陵棄在側殿旁的小道上趕上了他。
“十六殿下。”終陵棄喊住了他。
“終指揮使，你怎麼來了？”牧芝仁奇怪地看著他，“我正要去寧樂宮見文妃娘娘。”
“殿下方才的那番話讓我熱血沸騰，也讓我覺得自己選擇追隨您的決定沒有做錯。”終陵棄說道。
牧芝仁愣了愣，有點接受不了他突然熱忱的表達，目光看向別處，說道：“我還在為把你拖累到這樣麻煩的任務裡感到自責，如果可能的話我是想獨自一個人去的，但是陛下把你們指派給我做左膀右臂，我也感到很高興……只是，我知道你和南郭繡衣使有積怨……”
“是啊，如果這一次負責和匈奴交涉的人選換一個我會更高興吧。”終陵棄說起南郭旻時臉色總是無法好起來，“不過就對比個人的能力來說我並不反對，南郭旻或許是陛下能夠信任的最好的人選。”
“你們不會在路上掐架吧？”牧芝仁半開玩笑地問道。
“殿下放心，我會把私怨往後放的。”他壓低了聲音，“要收拾南郭旻，那也是在殿下君臨宸粼之後的事。”
牧芝仁嘴角一揚：“你是為了這個目的幫我的嗎？這是你真正的目的？不過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說出來？”
“好讓殿下安心，讓殿下明白我既不是雲中劍那樣無欲無求的理想者，也不是懷著什麼不可告人目的的刺客。”他微微躬身，“我所求的，不過是對一場冤案的公正審判，對一個罪人的合理懲罰，和對一群亡魂的誠摯告慰。”
牧芝仁點頭，用對等的語氣說道：“那麼作為交換我所求的是至高無上的地位，君臨天下的權力，以及為整頓軍伍橫掃草原掃清一切阻礙。”
最後一條所謂掃清一切阻礙，自然包括將所有反對他成為皇帝、反對他整兵北征的人都抹除掉，終陵棄所率領的刺客組織將是為他實現這一切的陰影利刃。
兩人似乎都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自己期望的允諾，最後兩隻手交握在一起。
“那我這就去挑選這次隨行的人員，即便在匈奴遇到任何危險，我們都將擋在殿下身前。”終陵棄鄭重地說道，“在我們全部死去之前，沒有人可以傷到殿下。”
牧芝仁回應道：“我更希望這一次能夠靠我的應變和偽裝讓大家平安去平安回來，畢竟這次前往匈奴只是我第一次親臨敵人的老巢。回來之後的事，還需要你的幫助。”
兩人在通往後宮庭院的小道上分手，終陵棄離開皇城前去準備出發的事項，牧芝仁則繼續往深處的寧樂宮去拜見蒼陽公主的母妃文妃娘娘。
早已有內侍將牧芝仁要來的消息傳遞給了寧樂宮，他來到寧樂宮的時候文妃和宮人們已經齊齊準備好了在正堂迎接。
“芝仁拜見文妃娘娘，娘娘安好。”他進門行禮。
往日蒼陽公主還在的時候，他來寧樂宮串過幾次門，文妃算是後宮之中他最熟悉的一位了，只是後來蒼陽公主出嫁和親，他便沒再來過。
“仁殿下，我已經聽說了，你要到匈奴王庭去。”文妃面露擔憂地望著他，“匈奴才剛剛和我們打了仗，陛下居然讓你去做這麼危險的事情，未免太無情了。這一趟山長水遠，你要多多保重。”
“多謝文妃娘娘關心，是我自己要去的。”他安慰道，“為了宸粼，再危險再苦都是值得的，況且我所做的這些比起為了宸粼和親的蒼陽公主來說算不得什麼。我知道文妃娘娘一定很思念蒼陽公主，這一次去王庭有什麼要我帶給她的話或者東西，請娘娘不要客氣。”
文妃眼眶有些溼潤了，她確實很牽掛出嫁到匈奴的女兒，當初皇帝要選人和親之時的情形與今日殿上選派使者的情形也差不多，出身高貴的公主們還都期待著一位才貌雙全出身名門的駙馬郎，又有誰願意出嫁偏遠的匈奴呢？可是蒼陽公主是自己站出來的，她大義凜然地說如果宸粼需要用一位公主去換取暫時的和平，她願意去。
“你們都是陛下應該感到驕傲的兒女啊……”文妃抬手抹了抹眼睛，深情地說道：“整個宸粼都該為你們感到驕傲的。孩子，帶給蒼陽的東西我已經準備好了，現在我不是以一位皇妃的身份請求你，而是以一位母親的身份請求你，拜託你幫把這些我交給她。”
侍女將一直用金色錦緞包裹號的盒子交給牧芝仁。
“娘娘有什麼話要我帶給蒼陽公主嗎？”牧芝仁手下了盒子後問道，“娘娘若是覺得言語難盡，一封家書也是可以的。”
“我有太多的話想和她說，但又害怕。”文妃娘娘悲哀地說道，“如果寫上很長的書信，一定會讓她感受到我悲傷難過的心情吧，這樣她也會因此擔憂難過的，就這樣吧，蒼陽是個懂事的孩子，她會明白我的心意的。”
牧芝仁向她拜了下去，表達他對一位偉大母親的尊敬。
“文妃娘娘放心，我一定將您的心意傳達給蒼陽公主。”他鄭重其事地保證道，“娘娘也不用太過擔心，宸粼一定不會永遠屈從於匈奴的淫威之下的。”
文妃怔怔地看著他，她從這個年輕人眼中看到了無比鋒銳果敢的光，她心中彷彿有什麼東西震了一下，對這個國家的未來感到滿懷希望。
“我會為殿下祈福的，殿下一定能從匈奴平安回來。”
“託娘娘的福，我此行一定會順利的，我會把子民儘可能多的帶回來！”他捧著那只錦盒，對文妃辭別道：“那我這就先行告辭了，出發前還有一些必要的準備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