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地窖底下走上來,終陵棄的臉色看起來很陰沉,他甚至沒有和等候在外頭的孟漁舟打聲招呼就與她擦肩而過。
“終陵棄!”孟漁舟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臂,“你答應了渡司什麼?”
終陵棄把她的手從自己手臂上拿開,然後連劍鞘抽走了她懸在腰間的劍。
“渡司要我為他殺人,換曲深情活命。”他用不帶感情的語氣簡單說道,“小孟你就不要攪進來了。”
“殺人?你做的到嗎?”孟漁舟語氣中透露著擔憂。
終陵棄擺了下手示意她不用再管了:“目標只是一戶普通人家而已,沒什麼困難的。”
孟漁舟以為自己聽錯了,在她的印象中終陵棄對於沒有理由的殺戮是極端牴觸的,可是現在聽他說來就像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
終陵棄回到自己的房間,孟漁舟也跟了過來。她看到他在收拾自己的包裹,除了那把長劍,他還帶上了手弩和一盒備用的箭匣。
“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這種事我比較習慣……”她說。
“沒有渡司的命令誰也不準離開,再說你昨天已經請假出去喝酒了。”他把包裹繫好,背在了身上。
孟漁舟臉上一片震驚:“你知道我昨天出去喝酒了?”
“石遠童說的。”他轉過身來,“而且昨晚你踹我門的時候一身酒氣。”
她目光閃縮,看向別處。
“現在我覺得你之前說的話是對的,我們還是小心一點吧。透過這一次的貫心,我已經知道考驗有多殘酷了,我不想再面對兩難的選擇。”他走到她身邊,把她往旁邊推開了一點,然後大步離去。
孟漁舟聽到他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我還不想死,因為南郭旻還活著,精鐵案裡被冤死的人還沒翻案。”
她走到門邊,目送他負劍離去,幽幽嘆了口氣。
烏月城中,鷂子巷原先那個違法販賣蒴果的煙館如今已經被取締了,臨時改成了雲中劍駐烏州的辦事處。
藤安彤從已經改成官署的原煙館大廳中走出來,伸展了一下痠疼的手臂,比起做這些繁瑣的文牘處理工作,她其實更擅長指揮真刀真劍的作戰。
這一次雲中劍從帝都不遠千里南下,主要的任務是對烏州地區的忘川刺客進行懲戒,這個任務到目前為止已經算是完成大半了。烏月的刺客組織根基被他們日前的行動給摧毀,雖然根據情報還有餘黨在逃,但短時間內應該翻不起什麼大浪。
昨日宗主從越北的山莊本部給她傳來了羽書,書信中說帝都御武司的司長代轉皇帝的旨意,命雲中劍暫時不必急於返京,可以以烏月為中心清掃一下江南三州江湖中的歪風邪氣。
藤安彤覺得這個命令有點無厘頭,且不說雲中劍剛剛在烏月鎮壓了忘川的刺客,越州本就是荒蕪遊俠最大的據點,向來沒有什麼邪魔外道敢在越州胡來,而江南三州中僅剩的淮州又是帝國軍破浪軍團主力的駐紮地,治安也一向很好。
事實上她手下的這些遊俠們近日在烏月做的都是些協助官府查案的小事,案子也不是什麼大案,無非是些不長眼的雞鳴狗盜之徒犯的蠢事。
烏月城近段時間最大的案子當屬刺史周仲德新婚遇刺一事了,但這件案子已經和忘川刺客所犯的數起命案歸併一處,等追查到在逃餘黨的位置就可以收網了。
她正曬著太陽想事情,忽然看到自己的妹妹抱著一大摞書卷從外頭進來,身後兩名跟隨的遊俠劍士也或多或少捧著一些書。
“以寧。”藤安彤出聲喊道,“汝從何得這許多書卷?”
“烏月衙門檔案庫裡的案卷,我問張提刑借來的。”藤以寧抱著這些東西走進屋內,將它們碼在桌上,重重地喘了口氣。
藤安彤跟著進來,看見桌上擺著的卷宗和書籍都是好幾年前的。
“此諸多卷宗,皆繫於精鐵案?”她詫異地翻看了幾本。
依帝國慣例,凡州府級別的大案結案後都會製成卷宗存放各地刺史衙門,既方便巡檢天下的繡衣使們隨時察看,也是希望其餘地方官員瞭解這些要案大案引以為鑑好進一步防微杜漸。這類案卷的扉頁都會印上先帝景仁皇帝用御筆硃批的“風起於青萍之末”之聖訓。
“是啊,都是與精鐵案有關的,姐姐,這是近十年來最大的案子了,牽涉北地不知多少商賈和官員。”藤以寧說道。
“此案早有定論……”
藤以寧打斷了她:“我知道這案子早就結了,我有興趣,看看不行嗎?反正咱們在烏月也是閒著沒事,沒有新的聖旨來,連回京都不行。”
藤安彤笑了笑,伸手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髮,但隨即被藤以寧躲了開去。
“安左使,咱們可是平級。”藤以寧撇了撇嘴,她說著開玩笑的話,手上沒有閒著,同時在翻兩本案卷。
藤安彤笑了笑,看她認真撲在這件五年前大案上的樣子,便不打算再算干擾她,邁步往外頭走去。
“誒?精鐵案案發的時候,周大人也在雲州?”藤以寧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呼。
“周大人?”藤安彤回身,“前烏月刺史周仲德麼?”
“對啊,想不到周大人竟然是武官出身,”藤以寧吃驚地看著案卷,“時任邊檢府督察將軍,正三品。”她往後翻了很多,直接跳到了結案後續上,繼續說道:“精鐵案後,周大人因為辦案有功,被提為從二品刺史候補……半年後,烏月別駕王賢檢具刺史朱炳成貪墨,繡衣使南郭旻將朱炳成下獄……聖上遂拔擢周仲德為烏月刺史,正二品。”
藤安彤忽然目露精光:“周仲德於半載之間,由三品邊檢擢為二品刺史,與南郭繡衣使關係密切。”
“不過這也可能是個巧合。”藤以寧謹慎地說道,“朱炳成貪墨一案,當時還牽動烏月江湖的動亂,不是有前輩參與了嗎?並沒有證據指向王賢串通南郭旻陷害朱炳成,為周仲德鋪路。”
藤安彤左手託著右手手肘,右手託著自己的下巴沉思道:“烏月官衙內理應存有朱炳成貪墨一案之卷宗,吾這就命人取來。”
“這裡面怕是查不出什麼吧。”藤以寧皺眉道,“若其中真有貓膩,以繡衣使之能,又豈會留下線索藏於案卷中?”
“不見案卷,吾心不安。”
藤以寧愣了一下,不再多說什麼,她自己不也是抱著但求心安的理由才替終陵棄去求證精鐵案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