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累,像個木頭似的站了一天,真佩服紫宸殿前那兩排沿著臺階站崗的武士。”孟漁舟走進終陵棄的帳篷,將自己身上刺客的武裝一股腦扯下來丟在一旁。
終陵棄從床鋪上挺身坐起,看她將隨身攜帶的短刀、流星錘以及裝了各種暗器和工具的攜行袋隨手亂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小孟你怎麼自己回來了?殿下呢?”
“放心吧你的寶貝殿下身邊有蕭彥勳和阿夜的人,勖頓和伊稚斜宴請他們吃晚飯了。”孟漁舟往他的床上一撲,在羊皮毯子上發出滿足的呼聲,然後一動不動了。
“怎麼不和他們一起去?匈奴王子招待的宴席,應該不差吧。”他問道。
孟漁舟的臉埋在毯子上,悶聲說道:“把你一個人丟下多可憐啊。”
終陵棄心裡一暖,側身臥在她身旁,手掌貼在她背上:“那你今晚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不好,累,困。”她含糊不清地說道。
終陵棄輕輕捏著她的肩膀,揉按著她的後背,隨後聽到她發出了像小貓一般舒服的哼哼聲。
“我好想牧芝仁快點變成皇帝。”他說。
“一天到晚牧芝仁牧芝仁的……”她幽幽說道,“你今晚去跟牧芝仁睡吧,正好寸步不離看著他,你也好放心。”
“啊?小孟你現在厲害了啊,還能吃牧芝仁的醋。”終陵棄捏她肩膀的手勁稍微大了一些,惹得她不防之下發出一聲驚呼。
孟漁舟哼了一聲,嘴上毫不示弱:“從雲翔出發開始到現在,一路上我都不知道聽你提起過幾次他了,就算他是你支援的人,這樣也有些過了吧。”
“如果你知道他的敵人有多強,就不會覺得我現在保護過度了。”終陵棄說道,“而且我也不是純粹為了他而付出這些的。”
“我知道,你還要報仇,可你真的還想報仇嗎?我看你現在,好像和南郭旻合作得很愉快啊。”
“只要能達到最後的目的,暫時利用一下他也沒有關係。”終陵棄不以為意地說道。
“真不像你會說出來的話。”她如此評價道。
“你也覺得我變了嗎?”他情不自禁地苦笑起來。
“說明你漸漸從一個單純的孩子變成大人了,不斷地經歷生死考驗和爾虞我詐,會讓人成長得很快吧。”她翻了個身,抓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沒關係的,終陵棄,無論……”
終陵棄沒有讓她說下去,打斷了她的話:“我不想再做刺客,成為誰的刀劍了。”
孟漁舟愣愣地望著他。
“等牧芝仁當了皇帝,精鐵案平反昭雪,我們一起離開。”終陵棄將自己早就決定好的事情告訴她,“之前得到的賞錢我都好好地儲存著,到時候留一半給大家,剩下的也足夠我們過完此生了。”
“不做忘川渡主了嗎?”她問。
“誰愛做讓誰做吧。”他無所謂地說道。
孟漁舟猶豫了一下,雖然覺得就這樣放棄有些可惜,但他描述的生活卻是她一直很憧憬的。而且,她也希望他能夠有自己真心想要去過的生活。
“這麼說來牧芝仁果然很重要呢。”孟漁舟自言自語般說道,“他能不能當上皇帝,直接關係到我們能不能遠走高飛。”
“你終於理解了嗎?”他呵呵一笑。
“好了,明天天亮之前,不許再提這些了。”她伸出小指,“是你要我留下來陪你的,那就不要說這些我不太懂的事情了。”
終陵棄心中微微一動,勾住了她的小指,順勢貼近吻向了她的唇瓣。
……
越北荒蕪山莊,後山湖畔,藤以寧在水閣廊下對著遠山發呆佇立。她將摘下的面具捧在手心裡,感受著從湖上吹來的風拂過自己的臉頰,帶來一絲癢癢的感覺。
藤安彤在後頭的空地上指點孟漁火練刀,她在指點的間隙偶爾回過頭朝妹妹看一眼,總覺得妹妹的背影有些蕭索落寞。
湖對岸的山上是寒林寺,此刻鐘聲正從山寺遠遠傳來,藤安彤不知道藤以寧曾經和終陵棄、周肖誠一起去過那個地方,她朝藤以寧喊了一聲:“喂,以寧!”
藤以寧肩膀抖了一下,匆匆戴上面具回身看向她。
“想不想去對面的寒林寺看看?”藤安彤將孟漁火留在原地練刀,自己朝妹妹走過去。
“已經去過了,姐姐不在山莊的時候。”藤以寧回答她。
“是嗎……”藤安彤有點意外,一時之間想不到該說什麼了,頓時尷尬了起來。
“姐姐你不用太在意我,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要你保護的小孩了。”藤以寧在她肩膀上輕輕推了一下,“在和你分開的日子裡,我覺得自己成長得比以往都要快。”
“但也總是很危險吧。”
“雲中劍不都是一直奔走在危險的事情中嗎?”藤以寧反問道。
“好吧,說不過你了。”藤安彤聳了聳肩,“其實我也不是對你放不開手,以寧,我只是想看你能開心一點。就像之前我們在雲中劍的時候,那樣充滿活力的以寧。”
不知為何,藤安彤總覺得自己的妹妹好像不如以前開朗了,雲中劍駐紮烏月的那段時間,她還總是精力旺盛,但在與終陵棄結交漸深之後,她的心事好像變得越來越沉重。
“姐姐擔心的太多了。”藤以寧沒有正面回答她,“現在雲中劍的行動雖然停止了,但我們的組織還沒有解散,也許說不定下一次戰鬥什麼時候就會來,姐姐還是應該把心思放在那邊。”
藤安彤歪了歪腦袋:“那你呢?你是我的副手,雲中劍的另一個領袖,你想推卸自己的責任嗎?”
“不能戰鬥的人對雲中劍來說就是累贅吧。”她自嘲地說道,但很快話鋒一轉:“我可不是自暴自棄啊,這是自知之明。也許話說的有點太絕對了,既然不能在一線戰鬥,也許我以後可以做一些情報搜集之類的輔助工作。”
“情報搜集……你要離開雲中劍轉到靈音那邊去嗎?”藤安彤擔憂地看著她,“別看靈音只是負責各個情報渠道,其實在關鍵時候爭奪情報和消息傳遞的暗戰比雲中劍的戰鬥更加兇險呢。”
藤以寧沒有感到害怕,她堅定地說道:“這是我最後能為荒蕪做的事情了吧?否則山莊耗費了十多年培養出的人在她二十歲那年就退隱成為一個廢物,這樣的結果無論哪一方都沒法接受啊。”
“沒有人說你是廢物。”
“在我們還跟著師範們學習如何做一個遊俠的時候,他們已經表達過類似的意思了吧。”藤以寧冷淡地說道。
藤安彤愣在那裡,她以為妹妹早就淡忘了過去的事了,但其實她很要強好勝,那些陰影並沒有完全從她心中散去。
“我本來不想回來了,我想跟著那個救我的老先生,學會他的醫術,然後餘生用另一種方式踐行我所信的道。”她用像是開玩笑一般的口吻說道,“如果那樣的話江湖上可能會多一個戴面具的怪郎中吧,當然我會和白教席打招呼讓他替我保守秘密的。”
“你忍心嗎?”藤安彤咬牙,“讓我們這麼多人矇在鼓裡,為你傷心落淚。”
“真正會傷心落淚的只有幾個人而已。”她輕笑,“我又不是什麼荒蕪宗的大人物,也不是什麼成名已久的高手,在任務中搞砸犯錯是常有的事,愚蠢地犧牲了也很正常。荒蕪宗沒了藤以寧又不會元氣大傷,我不在的日子裡大家也很好,或許不太好……但那是因為朝廷的緣故,與我在不在沒有關係吧。”
藤安彤低下頭,沉默地聆聽著她說話,忍受著那種對自己來說無比折磨的話語,始終沒有打斷她。
孟漁火擺了一個刀架,忽然發覺自己已經重複練同一個架勢很久了,他奇怪地朝水閣亭子那邊望去。
“別停下來!要是覺得自己這個動作練熟了厭了就複習之前練過的。”藤安彤背對著他嚴厲地低吼了一句。
少年被她嚇了一跳,但很快鎮定下來,按照藤安彤所說的溫習之前學過的東西。
藤以寧卻在姐姐那段發洩一般的吼聲中恍然醒過來,停止了自己那些令人沮喪的話語。
“姐姐,對不起。”她顫抖著伸手,替藤安彤擦拭眼角的淚水,面具下的臉驚慌又無措。
“沒關係……你說出來……覺得好受的話,說給我聽也無妨。”藤安彤用雙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有些事情……壓著不說,越來越多……心裡越來越堵,人會發瘋的吧。”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什麼人願意這樣毫無怨恨地聽自己說那些負面的聲音,也只有姐姐了。
“我的刀折斷的那一天,好像心裡有什麼東西也折斷了……不,大概在我的刀折斷之前,我心裡的刀劍早就已經被折斷了。”她喃喃說道,“後來我回想起來,那個刺客也算不上有多強,但她的眼神永遠堅定,就像以前的我一樣。”
藤安彤靜靜地聽著,沒有說話。
“慧一小師父曾經叮囑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因為我已經成為另一把鋒利刀劍的劍鞘了。”她抬頭仰望因為即將降雨而顯得有些灰濛濛的蒼穹,“可我總覺得他可能說錯了,我是一把已經折斷的刀,而那個人是能夠包容我斷刃和缺口的鞘。”
“你說的是終陵棄吧。”藤安彤終於說話了,“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但是我不知道該不該提醒你,有些事情到底對不對,我自己也不清楚……”
“嗯,難道姐姐不覺得奇怪嗎?”
“不奇怪。”藤安彤淡淡地說,“終陵棄是我至今為止唯一第一面就不想殺的刺客,甚至還有很愉快的合作經驗。”
藤以寧嘿嘿一笑:“我覺得就算你也喜歡他也不奇怪。”
“用自己喜歡的人開這種玩笑,是因為認定了比不過孟漁舟嗎?”藤安彤凌厲地反擊道。
“不,只是在自己有了這種情竇初開的體驗後,忽然很好奇,姐姐會喜歡什麼樣的人。”她聳了聳肩。
“管好你自己的事再操心別人。”藤安彤一本正經地敲了敲她面具的“額頭”。
“我自己的事大概不行啦。”她用輕鬆的語氣說著悲觀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