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陵棄與藤安彤在朔方靈音分部的小樓裡等了約莫一個時辰,兩人覺得彼此差不多把該聊的話都聊盡了。藤安彤本來就不是很擅長與人交談,多年來言簡意賅地表達已經成為一種刻入骨髓的習慣,話題總是起了一個頭就很快被她給搞得無可再說了。
原本在一旁抄寫情報的那個少女不知道什麼時候離去了,現在清淨的小樓頂層只有他們兩個人,本來可以更加肆無忌憚地說話,但大部分時候沉默的氣氛統治了這裡。
“破曉宗主還沒來嗎?”終陵棄終於有些不耐煩了,他之前幾次詢問藤安彤所說的後悔之事究竟是什麼,但都被她敷衍了過去。
“應該快了。”藤安彤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經到了薄暮之時。
終陵棄喘了口氣,自嘲地笑了笑:“從你向我討回未隱的那一刻起,其實我在想,今日是不是落入了算計之中。不過現在也就是安左使能讓我心甘情願地落入算計,別的人恐怕我早就翻臉了。”
“這算是什麼話啊……”藤安彤有點出神,心不在焉地回應道。
“今天在葉府見到你的時候,真的沒有分出來。”他說,“原來你們真的很像,難怪你以前刻意要搞出那些區別。”
藤安彤眨了眨眼,一本正經地說道:“所以……你方才那番話算是告白?對你來說,只是像她就已經足夠了嗎?你喜歡的,是她的容貌?”
“不行嗎?喜歡一個人,當然會從她的相貌開始喜歡吧?”終陵棄反問道。
“所以我現在變成她的樣子,你就會心動?”
“不可能不會心動吧。”終陵棄無奈地說道,“而且安左使本來也算我仰慕的人。”
藤安彤忽然嗤之以鼻,拍了一下桌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剛才把‘仰慕’這個詞變得噁心了,原來你還真是個人渣啊……”
他愣了愣,意識到自己剛剛說的話在那個語境下會招來誤解,而且藤安彤不打算給他解釋和道歉的機會。
算了,人渣就人渣吧。他也無心為自己辯解什麼,那個人已經不在了,他餘生要守住的只有自己和小孟的盟約。
“你就這麼承認了?連解釋一句都不屑?我們就是這樣所謂的朋友嗎?”看到他根本不準備反駁的樣子,藤安彤反倒更加生氣了。
“我沒覺得自己玷汙了‘仰慕’這個詞,怎麼理解是你的權利,所以也不打算解釋了。”他輕聲說道,“而且……我很快就要成親了,我想那樣足以證明自己堂堂正正。”
“成親?和你身邊那個……小孟姑娘?”藤安彤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嗯,早就答應過了。”他抓了抓自己的後腦勺,有些慚愧地說道:“其實我也答應過你妹妹……不,不是答應,是我主動提出的。可惜……”
藤安彤忽然站了起來隔著桌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狠狠地說道:“答應過的事情就老老實實去實現啊!你還是男子漢嗎!”
“我想要實現的啊,我也是認真的啊,為什麼安左使你今日的情緒這麼容易激動啊?以前的事情不是早就解釋清楚了嗎?你現在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玩弄了你妹妹感情的惡棍這是怎麼一回事啊?”終陵棄委屈地問道。
“為什麼……為什麼今日的情緒這麼容易激動?”藤安彤咬牙切齒,“你居然還好意思問我,一臉雲淡風輕地說著自己要成親了,眼角眉梢隨意露出幸福的樣子,我當然會為此不滿!因為……”
樓梯上忽然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藤安彤停住了,回頭看去時眼中閃過一絲驚慌。
“姐姐,你在和誰說話啊?怎麼嗓門那麼大啊……我在樓底下都聽到你的聲音了。”一個人影從樓梯口躥了出來。
下個瞬間,小室內的三個人同時陷入了呆若木雞如在夢中的狀態。
“喂安左使……喂藤安彤!她剛剛……喊了你姐姐吧?”終陵棄的手還被藤安彤抓著,他晃了晃自己的手腕招呼她。
站在樓梯口那個傢伙分明就是他先前在街上見到過的那個怪人,終陵棄乍一看就發現她的身形和印象中那個人沒什麼區別,只是顯得瘦了一些。
“打擾了。”那個怪人往後退了一步,而後飛快地轉身往樓下跑去。
終陵棄一把掙開了藤安彤的手,掌心往桌上一撐躍過了桌面,順手抓起了未隱。他在樓梯口往下望了一眼,發現那個倉皇而逃的怪人已經快跑到一層了。
“哎,等等你……”藤安彤還來不及阻止,就看到終陵棄一下推開了窗戶,翻身鑽了出去。
她撲到窗邊擔心地往下望去,只見他握著劍直接跳了下去,中途靈巧地在建築的幾處突出部位緩衝,最後空翻急墜落向了雜貨鋪正門。
“真是亂來啊……這樣就把雲體風身給用了嗎?”藤安彤無奈地閉上眼扶了一把額頭,隨後忍不住高興地笑了起來。
真好啊,還可以這樣子亂來。既然如此,把那把劍留給他也無所謂吧。藤安彤像是剛剛卸下了一身重擔一般癱坐回椅子上,臉上的笑意還未散去。
“啊!”被突然墜落在門前的傢伙給擋住了去路,戴著斗笠和面具的怪人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
她不得不在門前停下逃跑的腳步,對著那個不知惦念了多少次的背影發愣。
“鬼鬼祟祟,你想逃到哪裡去?報上名來!”他猛然回頭,一劍指向了她的胸口。
切,神氣什麼啊……她心裡一陣嘀咕,忽然咬牙狠心往那把劍撞了過去。
持劍之人臉色驟變,但他的反應更快,眨眼之間已是收轉了手中的長劍,又氣又惱地喝道:“不要命了?”
“讓開!”她趁機撲上前去用力將他推開一旁,奪路而逃。
終陵棄這一次完全聽清楚了那個聲音,他重重地跪倒在地上,渾身抑制不住地顫抖,喜極之時又哭又笑。
跑出了不遠的那家夥聽到身後的動靜,忍不住停了下來回頭看他,面具下的眼神無比糾結。她搖了搖頭,終究還是選擇漫無目的地向遠處逃避。
“別跑了。”在街盡頭的轉角,她被人從後頭一把拉出了風衣。
“放手!”她飛快地迴轉上半身,一手抓住對方從自己風衣上滑落的手,本能地使出了太極纏腕的招數。
沒有內力的輔助,她知道自己這一招根本不可能制服如今的他,但這種反擊的動作因為過去磨練過太多次已經成為了習慣。
終陵棄本可以輕易地掙開她,但他選擇了配合。
手腕被對方捉住,帶著整條手臂扭轉,他被迫側身跪了下去,口中討饒道:“女俠饒命!”
“你……”她哭笑不得松了手,本想往後退拉開距離,不料他此時雲體風身加身,速度快到難以想象。
一眨眼的瞬間,她感覺眼前人影一閃,自己被推到了牆邊,後背撞在了牆上。
“疼……”
“抱歉,以寧,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還活著,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見了我就要跑,我想我現在沒有在做夢……就算是在做夢我也一定要看清楚你。”終陵棄一隻手按著她的肩膀將她牢牢壓制在牆上,另一手伸向了她臉上戴著的面具。
“不要!終陵棄!求你了……”她的聲音裡帶著哭腔,雙腿屈膝幾乎要跪下去。
他愣了一下,聽到她確切地喊自己名字,便知道再也不會錯了。
“求你了……不要拿掉我的面具。”她哀求道,“我不跑了,行嗎?你答應我住手,我不跑了。”
他停下了手,不解地問道:“為什麼啊?我想見你啊!以寧,我想見你!”
“我……現在很醜。”她的聲音輕不可聞。
終陵棄震驚地張了張嘴,隱約猜到了她把自己包裹的這樣嚴嚴實實是為了什麼。
“那場火……”他猜到了。
“嗯,所以別逼我拿掉這些好嗎?這是我……能自信地活下去的盾牌啊。”她主動湊近了一些,靠在他懷裡。
“以寧……”
“唯獨不想給你看見。”她貼在他心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