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這是要走了嗎？都這麼遲了。”藤以寧回到靈音的小樓時，發現藤安彤正收拾行囊準備離開。
“我已經沒必要再留在朔方了吧？”藤安彤笑了笑，“怎麼樣？感人的重逢？”
藤以寧違心地嘴硬道：“並不。”
“他人呢？”藤安彤沒見到終陵棄從樓梯上來，故而有此一問。
“他……我讓他留在客棧了。”
“噢，客棧。”藤安彤頭一次用陰陽怪氣的方式說話。
藤以寧頓時窘迫了起來，她想要解釋，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藤安彤沒有看她，而是將自己的包袱打包好，用充滿警醒意味的語氣對她說道：“過不了多久，可能就要做敵人了。”
等到荒蕪在朝廷眼中坐實了謀反的罪名，作為如今的御武司招牌門面的忘川肯定會成為清剿他們的先鋒，即便終陵棄自己心裡不願意這麼做，但到時候自有多方壓力逼迫他乖乖就範。
“是呀，也許過不了多久。”藤以寧難過地說道。
“你想過脫離荒蕪嗎？儘早撇清關係，到終陵棄那邊去，是條不錯的出路呢。”藤安彤忽然提議道。
“姐姐未免太小看我了。”藤以寧毫不猶豫地回絕道，她想起方才那些地部的將領們視死如歸的堅毅眼神，心說自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這種時候退卻。
“算是我自私的想法吧。”藤安彤聳了聳肩。
“我無論生死都是荒蕪。”
藤安彤點了點頭，說：“我的決心，也是一樣。”
“但我已經想好了。”藤以寧將拳頭握在胸前說道，“就算我和他明天就要彼此為敵，今天我也想無怨無悔地和他在一起。”
“哪怕這份感情是一朵無法結果的花嗎？”藤安彤同情地望著她。
“對，哪怕這份感情是一朵無法結果的花，也絕對要清清楚楚地向他傳達到。有一天便是一天，等不得不離別的那一刻，再去考慮決絕。”她不知哪來的勇氣，將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大膽地說了出來。
藤安彤擔憂地說道：“這對你們兩個都是種傷害吧？”
“不，也許是最好的方式。”她發出了自信的笑聲，“該談情說愛時就心無旁騖地談情說愛，該拔劍生死時就無怨無悔地拔劍生死。”
看到她重新變回充滿活力的樣子，藤安彤由衷地感到高興，感慨道：“心無旁騖……無怨無悔，說的真好，真是……生如夏花啊。我忽然有點後悔，直至今日，也沒有找到一個能讓自己產生這樣厚重情感的人。”
“姐姐……”
“開玩笑的。”藤安彤的恍惚神色只維持了一瞬間，下一剎那她就拎著包袱站了起來，從妹妹身旁走過，停在了樓梯口。
藤以寧知道她要走了，不捨地轉過身去看著她：“姐姐這麼急嗎？明天再離開也是一樣的。”
“不了，今晚就走。”藤安彤擺了擺手，“以寧啊，從今天開始，我沒有什麼大道理要說給你聽了。完成了山莊的任務之後，接下來的路你自己決定就好。我只想說一點，朝廷對付我們的手段會比你所能想到的最可怕的方式還要殘酷。所以抓緊時間，珍惜當下吧。”
“我明白，抓緊時間……珍惜當下。”她重複道，“姐姐你也是，如果形勢太過惡劣山莊被摧毀，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們或許都沒機會見面了。”
“怎麼，擔心我嗎？”藤安彤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
“不要太逞強了，你也就比我強一點而已。”
“我知道的，雖然做雲中劍的時候總是把死掛在嘴邊，但活下去才能更好地守護信仰、打擊敵人。”
我們都要努力地活下去，見證新時代的到來。
“走了，別送，早點去見他吧。把人家一個人晾著太久，心裡會不安的。”藤安彤說完往樓下走去。
……
終陵棄在房間裡呆的久了，有些百無聊賴，他大部分時候都沉浸在對兩人過往所經歷之事的回憶之中。
從在烏月那處後來被短暫作為雲中劍駐地的鷂子東巷地下煙館相逢開始，一年以來的點點滴滴像繪卷一般在他的腦海中展開。
他正陷在回憶之中時，有人推門進來了。
“我回來了。”藤以寧將帶回來的食物放在了桌上，“等的餓了吧？吃吧。”
終陵棄回過神來，看了看桌上豐盛的食物又看了看她，心想你吃東西時總得把斗笠和面具拿下來吧？這下總可以看見你真容了吧？
藤以寧奇怪地問道：“你看我做什麼？不餓嗎？”
“你不吃嗎？”
“我在外面吃過了。”她發出笑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吃吧吃吧。”
終陵棄果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他一面解開包著烤肉的油紙，一面嘀咕道：“想見您一面真難啊。”
“都說了我現在很醜。”她在桌子的另一頭坐下，雙手託著下巴看著他說道。
“我不在乎。”
“不在乎為什麼非要看？”她反問道。
終陵棄被她一句話噎住了，只好埋頭吃東西。
“喂，終陵棄。”
“嗯？”
“我的相貌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安左使之前問過類似的問題……”
藤以寧打斷了他的話：“回答我啊，別轉移話題。”
“我能記得你喜怒哀樂時的各種神情，過去有時候我會突然想故意惹你生氣，因為我覺得……還挺有意思的。”他說。
藤以寧哼了一聲，小聲說道：“真爛。”
“哈哈哈……”終陵棄一副陰謀得逞的樣子，伸著油光光的食指說道：“真想看你現在面具下的表情。”
她淡淡地拒絕道：“你現在看了會吃不下東西的，沒準還能把剛吃下去的吐出來。”
“真的……有這麼嚴重嗎。”
“嗯。”
“那你怨恨我嗎？”他放下了手中的食物。
藤以寧搖頭：“那個時候做出判斷的人是我，你只不過是相信了我的判斷而已，最後的結果本就不是我們能掌握的。”
“我一直以來……一直以來想讓自己變強的理由，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不再受制於人，能夠將命運握在自己手中。”他苦澀地說道，“然而儘管現在我比剛遇見你時強上許多，可還是遠遠無法實現這個目標。”
藤以寧安慰道：“又有誰能真的把命運握在自己手中呢？人世沉浮，身不由己，是再常見不過的事了。”
“是啊……是啊……”他不能更同意了，連聲附和。
藤以寧看到他的眼角一陣淚光閃爍，隨後他就沉默地低下頭去了，心情變化之快猝不及防。
碰面之前百般擔心自己會在他面前情緒失控，結果真的面對面在一起時反倒是要自己來安撫他嗎？藤以寧感到自己此刻心中一片柔軟。
“我明天，要動身回到使團那邊去了。”終陵棄忽然說道。
“什麼時候走？”她問。
“天亮就走。”他說，“白露我暫時還不能還給你，等我結束這一次任務從匈奴回來……”
“沒關係，白露送給你好了。”她大方地說道，“以後我可能不會再四處奔波了，你幫我好好照顧它吧。”
終陵棄愣了愣，答應了下來。
將桌上的食物吃得差不多了，他用手巾擦乾淨了手，道謝之後起身。
“能知道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今晚就打擾到此，明天走之前，還能再見你一面嗎？”他似乎準備離開了。
“不好說。”她坐在那兒，背對著他。
“不好說……嗎？”
“你要上哪去呢？這麼遲了，很難找歇身之處了吧？”
“或許葉小姐不介意我去打擾她一下。”他說。
藤以寧沉默了片刻，在他離去之前開口道：“不要走了吧。”
終陵棄吃驚地回頭看向她。
“以後不知道會怎麼樣，我想過得像刺客一樣，珍惜眼前的片刻時光。”她很艱難地說完了這句話。
終陵棄回答她了一聲“好”。
哪怕是無果之花，今晚都只為我們二人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