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捲雲，遮蔽了半邊天光，使正午時分的天色看起來猶如薄暮一般。
方何與終陵棄站在營寨的瞭望塔樓上，神情凝重地望著遠方列隊成一線的匈奴騎軍，彼此心中都充滿了緊張和不安。
使團原定在此處答應稍作休息後繼續南歸的計劃被打亂了，當他們進入營寨生火做好午飯之後，負責警戒的士兵忽然報告說發現了匈奴人，並且不止一個方向。
“北面東面和西面都有匈奴人的軍隊，他們同時從三個方向襲來，卻唯獨放開了南面。”終陵棄對方何問道：“兵法中有圍三闕一的說法對嗎？他們故意把歸路留給我們？”
方何點頭：“我看過了，匈奴人雖然從三面襲來，但他們的人數也並不多，就是三個千人隊。”
“三個千人隊……這在左賢王掌控的兵力中佔多大的分量？”
“微不足道。”方何回答道，“左賢王麾下至少有十萬人，實力與我們北境邊軍整體旗鼓相當。”
終陵棄腦子飛快地思索著：“既然左賢王有十萬之眾，單獨派三個千人隊來攻擊我們，是為了引誘沈乘雲大帥的主力來救嗎？”
“我不知道，也許是左賢王認為三千人對付我們綽綽有餘。”
終陵棄知道這個營地中有前鋒營士兵三千五百人，依託營寨的工事防守應當可以撐到援軍到來，只是會有援軍嗎？
“方將軍，終指揮使。”一個人在瞭望塔底下喊他們。
“是吳將軍。”方何聽到自己主將前鋒營統領吳繼烈的聲音後趕緊從瞭望塔的木梯爬了下去，終陵棄也隨後也跟著下來了。
吳繼烈對他們說道：“我已經派人快馬去向沈帥求援了，匈奴人在旁虎視耽耽，現在拔營南行已是不可能，只能暫且堅守。”
終陵棄並不反對這個決定，只是他對營中百姓的安危感到憂慮，近三萬百姓聚集在這座大營裡，已經到了人人摩肩接踵腹背相及的地步，而這大營除了四面的圍牆之外又沒有什麼能遮蔽箭雨的東西……
“匈奴人衝鋒了！”另一處塔樓上的士兵一面大喊一面敲鑼示警。
“哪一面襲來？”吳繼烈大聲向塔樓上的士兵詢問道。
“三面同時襲來！”
東面西面和北面同時傳來匈奴人的馬蹄聲，吳繼烈和方何各自回到軍中指揮士兵進行守禦，前鋒營的士兵們早就同樣分成了三股分別防守三面，每一面與匈奴人的兵力相當都是一千人，多出的五百人被用作預備隊隨時支援出現危機之處。
終陵棄看到最前排的士兵們立起了一人高的大盾，其餘士兵將長槍從盾牌之間的縫隙伸出架在營寨的柵牆上，最後排是半引弓等待匈奴人進入射程的弓箭手。
最先的交鋒必然是弓箭的交鋒，匈奴人擅長騎射，在重複的過程中就朝宸粼軍據守的大營射出了多輪箭雨，營內的守軍同樣射箭還擊，但雙方弓箭齊發的效果卻完全不同。
匈奴人那邊幾乎不需要瞄準，從天而降的箭雨落在人群擁擠的營地中隨便都能造成殺傷，頭頂毫無保護的百姓們在聽到羽箭落下的聲音時只能閉上眼祈禱，不斷有人被箭射中發出慘叫聲。而前鋒營士兵射出的箭卻很少有命中匈奴人的，使用拋射攻擊快速移動中的騎兵本就有一定的難度，況且匈奴人還攜帶了遮擋箭雨的小盾，他們領頭的將領也經驗豐富，往往在發現宸粼士兵射箭的同時就帶領全隊改變速度，使得那些有提前預判的箭雨無法奏效。
“注意！匈奴人靠近了！準備接戰！”終陵棄聽到了方何氣勢十足的吼聲。
接下來就要短兵相接了嗎？雖說匈奴人戰馬優良衝鋒很快，但他們與宸粼軍隊之間還隔了一道柵牆，要突破這道被長槍加固成鋼鐵荊棘的圍牆並不容易。終陵棄還是第一次置身於緊張的戰場之中，儘管此時情勢危急，但他還是很好奇匈奴人會以何種手段來對付嚴陣以待的宸粼軍隊。
下一刻，他所預想的場景並沒有如期出現，匈奴人並沒有瘋狂地用戰馬和前列士兵的血肉之軀衝擊宸粼大營，他們在接近到無法使用弓箭的距離時忽然整齊有序地往左右兩側分開繞圈，只一瞬間就繞出了迴轉的圓弧而後又合在了一處。
匈奴人居然撤退了……終陵棄感到不可思議，不過他很快就明白這並不是真的撤退，匈奴人在回撤的過程中依然不忘朝宸粼大營射出密集的箭雨。
箭矢落在前鋒營士兵們頭頂的大盾上，發出嚇人的撞擊聲，但更多的箭落向了他們身後手無寸鐵的百姓。
牧芝仁被幾個披甲持盾的士兵給保護了起來，但他望著周圍其他人在箭下無可躲避的模樣，內心悲憤交加。
終陵棄此時也顧不上那些百姓了，他看到牧芝仁沒有性命之憂後就放下了心，視線四處遊蕩搜尋著自己的下屬們。忘川的刺客們在這種環境下沒有慌亂，他們經驗豐富地各自找到了能夠避開密集箭矢的地方，有的人甚至直接貼著大營的柵牆躲著，這也是匈奴人射箭的死角。
銀麟和孟漁舟兩人手中握著刀，偶爾揮刀擋開流矢，她們朝終陵棄這邊緩緩過來。
“渡主，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銀麟對終陵棄說道，“宸粼軍隊倒是還能自保，可是其他人已經快要崩潰了。”
終陵棄看著四處哭喊慘叫的百姓，他也知道匈奴人的箭造成的殺傷倒還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持續的死亡壓迫下百姓們可能會因為恐慌而騷亂。
大營之內擠著三萬多人本來就沒什麼空餘空間，現在百姓們靜止不動還能留出給守軍和他們緊急排程的通道，一旦混亂起來人群堵在一起，排程和指揮將不復存在。
“但我們沒有手段防禦匈奴人的箭，這處營地修得簡陋，本來就是用作中轉休息的，能避箭的設施太少了。”終陵棄望向退到遠方重整陣形的匈奴人，心想或許很快他們就會發起下一輪衝鋒。
“那能不能想辦法阻止他們衝到弓箭的射程內呢？”孟漁舟問道，她想既然無法躲避弓箭，就只能阻止對方繼續射箭了。
“以他們手上這點兵力做不到，三千對三千，能守住大營不被衝破就不錯了。”終陵棄苦笑一聲說道，此時的宸粼軍隊陷入的困境和當初邊軍守禦邊境的困境是一樣的，看起來兵力雙方旗鼓相當，但防守方卻因為要顧及的點太多而分散了力量，進攻方卻可以依靠騎兵的機動性隨時完成變陣和突襲。
三千人防守這座大營的三面，幾乎隔幾步才能安排幾個士兵組成盾槍和弓的小陣，兵力可憐到捉襟見肘的地步，這種情況根本無從去談主動出擊。
遠處的匈奴人吹響了令人恐懼的號角，騎兵們又一次從三面朝大營湧過來，營地裡的百姓們捂著耳朵蹲在地上瑟瑟發抖。
這座大營已經變成了屠宰場，匈奴人的箭隨意地奪走生命。
第二次衝鋒結束之後，匈奴人用弓箭又帶走了幾百條人命，更多的受傷者在掙扎和哀嚎，這處營地雖然有足夠的糧食但缺醫少藥，傷者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只能無奈地等待死亡降臨。
兩次衝鋒匈奴人付出的代價微乎其微，被宸粼軍射殺和射傷的人加在一起還不到百人。
左大將在後方觀察著這場規模甚小的戰鬥，對自己選出的三個千人隊的表現感到滿意，他的身後列陣著整整五千精騎，但他還不打算把這些人投入戰鬥。
左賢王給他的命令並不是消滅這些宸粼人，而是要給足他們壓力，讓他在痛苦和恐懼中喪失理智和鬥志，好引來沈乘雲救援的大軍。
“再攻一次，這一次要破營！把宸粼人當作希望的屏障給擊毀！讓他們徹底感受到恐懼！”左大將對三個千人隊領兵的匈奴將領下達了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