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茫茫,天之蒼蒼。
歸途漫兮,道阻且長。
“終陵棄。”
正坐在一架拉運糧食的馬車上的終陵棄聽到牧芝仁喊自己的名字,他從車沿跳了下來。
“殿下,怎麼了?”
“不……其實你不用跳下來,我沒什麼要緊的事情。”牧芝仁擺了擺手表示歉意,現在休息的時間即將結束,使團將要繼續行動了,他單純只是想找終陵棄說兩句話。
“沒事就好。”終陵棄微微一笑,“我現在比較怕你找我有事。”
牧芝仁也跟著笑了一下,說:“我只是覺得從那邊逃出來之後,你好像變得不怎麼說話了,商量行動大事的時候也不怎麼見你。還是因為部下……”
“和那個沒關係。”終陵棄搖了搖頭,“雖然第一次在任務中失去同伴的滋味不好受,但我沒有因此喪失鬥志。”
“那是因為什麼?”
“我對現在的情況沒什麼用吧。”他說,“行程上的事情殿下和南郭旻會安排好的,軍事上的事情有邊軍來的幾位將軍們,我沒什麼可以幫到殿下忙的。”
牧芝仁恍然大悟,原來終陵棄是發現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幫他分擔眼下的壓力,才會一直避著會議或者商談的。
“其實你不用這樣想,有時候你的意見對我們來說也很有參考的價值。”牧芝仁想了想覺得自己有必要說一些安慰的話。
“殿下還真是操心啊。”他嘆了口氣,“又要把自己樹成旗幟,又要協調諸多關係,還要抽時間來關心我這樣微不足道的人,殿下活得太累了。”
“我自己認為這點累不算什麼,而且你也不是微不足道的人。”
“也許吧。”
“在這個時候累是理所當然的。”他補充道,“我不允許自己在這樣的局勢下鬆懈。”
終陵棄卻很現實地說道:“但接下來的一切順利與否都不在我們的掌控之中,而要看將軍們的表現了。到了這個時候,左賢王也該亮出他的劍了。”
宸粼軍隊已經迎接到了使團,沈乘雲的大軍也不會再繼續深入,對於謀劃著宸粼與匈奴決戰的左賢王來說,現在是出擊的時刻了。
對於北境邊軍與匈奴東部騎軍的決戰,牧芝仁和終陵棄心中都沒什麼底氣,因為這個他們兩人的表情都沉了下去。
隨後不久,預定的休息時間結束了,使團的隊伍再度行動起來。知道終陵棄不想出現在前方,牧芝仁也沒有勉強他,衝他揮了揮手算是道別,然後獨自回到了使團佇列的最前方。如他自己先前對蕭彥勳說的那樣,這一次他沒有再騎馬,而是扛著那面旗徒步前行。
終陵棄坐在車上,看著策馬環繞在他周圍的忘川眾人,皺眉問道:“都圍著我做什麼?到殿下身邊去吧。”
“渡主命令,不敢不從。”銀麟隨後就帶著其他人趕上前去保護牧芝仁。
孟漁舟留了下來,她騎馬跟在終陵棄身邊,時不時側目看他一眼。
“小孟,你的傷怎麼樣?”終陵棄在被她瞟了第三眼之後再也忍受不了這種兩個人誰也不說話的氛圍了,主動詢問道。
孟漁舟將自己披著的長袍掀起一面,給他看了手臂上包扎著的傷口,難過地說道:“還是時不時會疼,短時間內恐怕揮不了刀了。”
“用過傷藥了嗎?”終陵棄忽然想起他們現在條件艱苦缺醫少藥,有點擔心孟漁舟只是用繃帶將傷口包起來而已,以他並不豐富的藥學知識也知道這樣做會加重傷勢的。
“銀麟給我上過藥了。”孟漁舟回答道,“不用擔心,傷口不深,十天半個月就好了。”
哪可能十天半個月這麼快就好啊,終陵棄知道她是安慰自己,但也沒有說破。
“雖然我們走得很慢,但是宸粼還是一天一天近了,我覺得挺開心的。”她忽然自言自語一般說道。
“我也想快點回去啊。”他幽幽說道,“不曉得蜘蛛他們這陣子在帝都呆得順心與否,也不知道我讓他們去做的事情完成了沒有。”
“你讓他們去對付西門靜惠了,對不對?”
“嗯,你怎麼知道的?”
“猜的,猜你咽不下王庭金帳的那口氣。”她說。
“唉,你還真是懂我。”他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就儘管放心好了,蜘蛛做事不會出錯的。”孟漁舟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很瞭解那個人的樣子。
“我也這麼覺得,一直以來他都讓我很放心。”終陵棄說著停頓了一下,“不過我忽然想起很早之前,就是我們和流鴉決戰的那一次。藤安彤殺了所有的刺客,卻願意放他走,那時候開始我就以為蜘蛛可能有荒蕪的身份。”
“現在你還這麼認為嗎?”
終陵棄搖了搖頭,喃喃道:“又感覺不像了,那是當初藤安彤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如果要問,只能問更高階的宗主了。”
“直接問荒蕪的大宗主會好一些?不過說實話我不喜歡那個老人。”
“這種事恐怕是問不出結果的。”他覺得孟漁舟的想法未免有些太天真了,要是蜘蛛真的有荒蕪的身份,那他對荒蕪宗來說就是一個重要秘密成員,荒蕪宗自己是不會說破他的身份的。
“也是,人家未必願意告訴你。”她嘆了口氣。
這時候一直在側面與使團的隊伍保持平行移動的李虎臣所部的騎軍忽然加速跑了起來,終陵棄原本還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這會兒被這陣一下子劇烈起來的馬蹄聲給驚醒了。
“是不是出事了?”他吹口哨喚來了白馬,跳上馬背對孟漁舟說道:“小孟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前面看看。”
孟漁舟點頭之後,他快馬加鞭跑向前面去找牧芝仁,側面的宸粼騎兵則是全速前進且正在展開鋒矢陣形,這是準備作戰的前兆。
“蕭彥勳!發生什麼事?”他在半途中和往後跑的蕭彥勳相遇了。
“軍隊的斥候發現了有匈奴人襲來,李將軍他們正準備迎戰,殿下讓我往後傳達命令,使團和百姓不停,全速前進。”
“匈奴人?有多少,從哪個方向?”
“東面,是從東面來的,據斥候估計不下萬人!”蕭彥勳神色凝重。
不下萬人!終陵棄也掩飾不住自己心中的驚恐,李虎臣的騎軍和吳繼烈的前鋒營加起來也不到七千人,不知道這仗該怎麼打。而且匈奴人既然是從東面襲來,就一定是左賢王的東部騎軍沒跑了。
“李將軍他們決定盡全力拖延匈奴人,給我們爭取時間。”蕭彥勳說道,“我還要往後去找使團的其他人傳令,但是時間緊急。終陵棄……你能幫忙嗎?”
終陵棄二話不說調轉了馬頭,與他並轡往回跑。
“拖延時間的意思就是他們完全沒有勝算,所以是要用這些人的犧牲換我們逃命的時間?”終陵棄問道。
“你已經理解得這麼清楚了,我沒什麼好解釋的。”蕭彥勳回答他。
“真悲壯啊……”終陵棄咬了咬牙,“難道沒有援軍嗎?那個叫沈乘雲的邊帥,他的大軍在哪兒呢?”
“你知道一萬人意味著什麼嗎?東部騎軍的十成只來了一成,沈乘雲那邊的壓力未必會輕。”在戰局上蕭彥勳的眼光看得比終陵棄要遠得多,在得知有一萬匈奴人朝這邊襲來的時候他就想到了沈乘雲那邊一定會遭遇更強的敵人。
李虎臣的騎軍已經脫離了使團的隊伍,拉成了三道鋒線朝東面去迎擊匈奴人。吳繼烈和方何兩人也帶著前鋒營的步卒沿著騎兵們衝鋒的道路往東面徒步行軍,純粹靠李虎臣的騎軍擋不了多久,必須要他們在騎兵的後方設立第二道迎擊陣地。
終陵棄望著那些士兵們的眼神,嘆道:“他們都心懷死志。”
“打這種仗,誰都清楚活下來的機會十不存一。”蕭彥勳捏緊了拳頭,含恨說道:“要是虎林在這裡就好了,我怎麼能……怎麼能就這樣看著他們去送死。”
“即便虎林遊擊在這裡,你也改變不了戰局。”終陵棄說道,“三百人,能做什麼?”
“如果現在真的有虎林遊擊那樣的重灌鐵騎在,別說三百人,就算只有一百人我也有信心衝破匈奴人的陣勢,打碎他們的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