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大堂之上，皇帝端視著終陵棄良久，而後緩緩說道：“此次出使匈奴所發生之事，朕已聽隨團史官說明了，你輔佐阿仁居功至偉，想要什麼賞賜嗎？”
終陵棄搖了搖頭。
“那便照使團其餘諸人之例，賞你黃金。”皇帝揮了揮手，一旁的內侍就將這筆賞賜記錄了下去。
“謝陛下。”
“你右臂上的傷是在匈奴落下的？”
“是因方才與叛賊搏鬥。”
“叛賊？如今雲翔城中還有叛賊嗎？”皇帝不悅地問道。
“從詔獄裡逃出來的那位，原四皇子的舊部。”終陵棄答道，“臣與金吾衛聯手方才制服了她，連累永陵公主無辜受難，所幸公主殿下傷無大礙。”
“竟有此等事？”
“陛下，能從詔獄裡跑出去的人可不簡單。”
“嗯……這件事就讓薛遠圖去查好了，那叛賊現在關在哪裡？”
“回陛下，在忘川地牢。”
“那你把人移交給金吾衛吧。”
終陵棄猶豫著提醒他：“陛下，人之前就是從詔獄裡逃出來的，交還給金吾衛……”
“薛遠圖不會犯同樣的錯誤的，就這樣定了。”皇帝皺了皺眉，似乎不願意多談此事。
“是。”
“你帶著傷，還能為御武司作戰嗎？”
“無礙。”終陵棄答道。
“那你隨後去御武司報到吧，最近捕剿荒蕪宗的行動很不順利，你的人讓朕很不滿意。”皇帝語氣變得嚴肅了起來，“現在你回來了，希望在你的統領下，能夠打破僵局吧。”
終陵棄心中惦記著牧芝儀的囑咐，把所有的疑問和不滿都壓下去了，老實地應和道：“遵命。”
從紫宸殿告退之後，終陵棄直接前往了皇宮南側的御武司。當他抵達那個自己平時很少會來的御武司衙門時，意外地發現裡面聚集了不少江湖各門各派的首領。
淮安的潛龍門，南州柳氏劍宗，朔南長歌劍派，荊湖玄女派……中洲江湖中有名有姓的正道差不多都派出了代表。
終陵棄本以為潛龍門和柳氏劍宗這兩派他會有認識的熟人，然而見著了面之後卻發現全是生面孔。
這些人之中彼此有不少是舊識，平日各有山頭派別難得一見，此時在廳堂裡三五一堆寒暄著，待御武司的司長出現之後，眾人都安靜了下來。
御武司司長首先將各人都一一作了介紹，終陵棄在那聽著心情越來越沉重，這裡如今堪稱雲集了整個中洲江湖的力量，所有人聚集在此的目的都是為了對付曾經的正道領袖江湖執法者荒蕪宗。
這些來自帝國南北各州的門派雖然不全是聲名顯赫，但也沒有哪一個是無足輕重的臭魚爛蝦，早先忘川尚未經過整改清洗之前，個別強盛的分渡認真起來都可以在當地壓制這些宗門一頭，但現在形勢已經今非昔比了。
既要對荒蕪宗作戰，朝廷自然會傾力支援這些江湖門派，荒蕪宗則是在過去的幾個月裡被一再打壓，喪失了外面的四部，此消彼長之下終陵棄覺得孰強孰弱還真不好說。
聽著御武司司長談起最近進展的不順利，終陵棄心想這背後的原因或許還是因為諸門諸派都不願意真的與荒蕪為敵。
朝廷給荒蕪安的罪名是“叛逆”，所謂的罪證就是偽造了軍令私自調兵出擊，北境邊帥沈乘雲在直到返回朔方見到皇帝派來的欽差之前一直都以為自己執行的是皇帝的命令。
這個罪名從宸粼律法上深究是成立的，可從結果上來說荒蕪宗做了於天下有利之事，只是手段觸及了君主逆鱗。
這些本質上的事，但凡在中洲江湖混久了的人，沒有看不出的。可他們又不得不受御武司節制，被迫做出一些姿態來應付，也就成了現在這副進展不順的模樣。
“總之，陛下對現在的成果很不滿，接下來諸位掌門、宗主都要好好思索變通之法。”
沒用的，你以為這裡有多少人真心願意和荒蕪宗拼這沒意義的命？這已經不是吃力不討好的活了，以荒蕪宗在民間所得的人心來看，這是拼命爭罵名的活。
“終指揮使，會散之後你留一下。”御武司司長點名要單獨與自己談話，這讓終陵棄有不好的預感，不過他本就打算從這邊問清楚蜘蛛那幫人現在在哪做什麼。
幾乎是一一面對面囑咐強調了皇帝的意思之後，御武司的司長才讓各大門派的代表離場，終陵棄一直等到了最後。最後所有人都離開了，衙門大廳內只剩下了司長和四個帶著鐵面具、披著白袍的劍士。
終陵棄知道那四個劍士都是柳氏劍宗出身，且都是被如今的皇帝賜予過“劍聖”榮譽名號的高手。如果讓這些人在皇帝和柳氏劍宗如今的掌門柳安緒之間選一個追隨者，他們毫無疑問地會選擇效忠皇帝。
其實這些人才是御武司真正仰仗的力量，終陵棄明白這一點，而他心裡在猜的是像這四位“劍聖”一樣效忠御武司和皇帝的武人究竟還有幾位。
“終指揮使，你總算是回來了。”司長抬手示意他就座。
“我也想儘快從匈奴回來，無奈一路遍是艱難險阻。”終陵棄說，“而且我在興化坊駐地沒有看到我的部屬，他們現在是在和荒蕪宗作戰嗎？”
司長點了點頭：“應該算是吧，我奉陛下的旨意，命你的副手帶領他們去越安清掃荒蕪宗外圍的據點，不過效果不理想。”
“哦？”
“差不多已經有半個月了，只抓到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小嘍囉。”
終陵棄略微放心了，嘴上卻說道：“宗主級的目標如果能在半個月就輕易拿下，恐怕荒蕪宗早就土崩瓦解了。之前雲中劍也隸屬御武司，司長對他們難道印象不深嗎？”
“怎麼可能印象不深，領隊的那兩個小妮子可是難得一見的美人，還是對姐妹花。”司長笑了笑。
終陵棄不易察覺地飛快擰了一下眉毛，他從這人輕浮的語氣裡聽出了猥褻的味道。
“雲中劍不好對付。”他對司長說道。
“是啊是啊，畢竟曾經是對付各種江湖宵小的利刃呢，不過就算他們再強，也不可能和天下為敵。你也看到剛剛來的那幫人了吧？”
天下？天下人心恰恰是站在荒蕪宗一邊的啊。
“話雖如此，但剛剛來的那些人畢竟有派別之見，恐怕一時不敵荒蕪宗上下一心。”
司長看起來對此倒是不擔心：“能拖一時也就夠了，這只是御武司統御的力量，沒有算上帝國軍呢，荒蕪宗不會有勝算的。”
這倒是不能反駁的實話，終陵棄早就想過了，如果算上帝國軍，荒蕪宗就算全體成員都是雲中劍那種素質也未必有勝算。好在現在因為邊境不安寧，牧芝仁還名義上作為統帥率領天南大營與禁軍四衛駐守朔方，帝國軍一時還抽不出兵力來。
“司長，我希望儘快和自己的部屬匯合，我請求將我派往越安。”
“這也是陛下和我的意思，忘川還是得由你來指揮，或許會更有效果。”司長點了點頭，“終指揮使，你還很年輕，前途無量的，不像之前來的那些人背後有些尸位素餐的老東西，還是得趁著巔峰期多多立下功勳啊。”
“我明白。”
“明白就好，我等著你的捷報。到現在為止還沒有那個門派有拿下過雲中劍的人，若是終指揮使的忘川做到了第一個，可是大功一件。”
終陵棄愣了愣，發現司長正用期待的眼光看著自己，趕忙點頭道：“屬下也很想和雲中劍的藤氏姐妹交手。”
司長笑道：“若是局勢允許，交手中憐香惜玉一點也未嘗不可。”
終陵棄暗暗咬牙，忽然看到站在後面的四名白袍劍聖同時拔出了劍，他腦海頓時一片空白：難道自己心中的恨意都被他們察覺到了。
頭頂一人躍下的風聲回答了他心中的疑惑。
“敢侮辱我們安寧二使，你去死吧！”一道劍光自上而下襲向坐在終陵棄對面的御武司司長。
四名劍聖中只有一人行動了，他上前一步，挺劍為司長招架開了這一擊，而後移步上前，對著那個尚在半空中的人影揮劍斬出。
終陵棄已經從原位上閃開，他的位置太靠近廳堂中心，很容易受到兩人交手的波及。此時他退到了角落，正看見半空中那個人影蜷縮身子凌空後翻，躲開了柳氏劍聖的上斬。
是荒蕪宗的武技燕子旋……終陵棄驚訝地睜大了眼，此時他已經看清了那個突然現身行刺的人。那是一個齊肩長髮的女雲中劍，雖然沒有披白袍，但身上穿著的是雲紋劍飾的白底錦服。
此時她另外兩名男同伴也從潛伏的梁上跳了下來，三人三把劍，一同攻向擋在面前的柳氏劍聖。
雲中劍的人怎麼會在這裡啊……難道藤安彤已經開始對御武司進行反擊了？終陵棄看著那四人交戰中發出的令人眼花繚亂的劍光，心裡快速思考著自己該怎麼做。
柳氏劍宗的劍聖還有三人站在後面持劍觀戰，他們一點都沒有要上前幫忙的意思，而那名獨自迎戰三位雲中劍的劍聖也未顯出吃力之態，他甚至都不怎麼移動步子，即使移動也是很微小的碎步，始終將司長掩護在身後。
御武司司長似乎很信任這四名劍聖，從刺客現身至今他都安然地坐在原位沒有動彈。
“終指揮使，你身上帶傷不便作戰的話，不妨也到這邊來吧。”司長看到終陵棄縮在牆角，笑著邀請道。
終陵棄從善如流，緩緩朝他走過去，此時廳中三名雲中劍忙於對付那名劍聖，也無暇顧及終陵棄。
終陵棄走到司長身邊，繼續觀看這場劍士之間的戰鬥，那位柳氏劍宗的劍士使的正是他熟悉的天劍術，而天劍術中有幾套路子恰是長於以一對多的。
雲中劍那三人的劍術終陵棄認不出來，但看他們三人招數同宗同源，想必是荒蕪宗內部所傳的。
一對三的局面，會在哪一招被打破呢？終陵棄情不自禁地把自己代入到了正在迎戰中的柳氏劍聖的位置上，心想如果換做自己，該如何以天劍術反制那三人……
他還未思索多久，場中的局面就有了變化，那三人的連攜有一個細微的中轉週期被劍聖給抓住了，他毫不猶豫地使出了天劍術中的進攻手將正中一人連劍帶腕一同斬飛，而後又進退自如地轉回了防守招擋住了左右攻來的兩劍。
失去右腕的正是最先出來的那名女子，她將一束頭髮咬在口中，銀牙顫慄不止，就是不肯發出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