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漁舟在院裡用小火爐給銀麟煎藥,本來正無聊地哼著小曲,猛一抬頭目瞪口呆地看到終陵棄不走正門從院牆攀進來,身上還揹著一個穿雲中劍制服的女人。
“喂你什麼情況……”
“廢話少說,去叫大家準備跑路。”終陵棄沒有進屋,而是就地將扛著的藤安彤放了下來。
“這是……荒蕪宗的安左使?雲中劍現在是逆黨吧?”
“一會再解釋吧,不知道追兵什麼時候會到。”終陵棄一邊說一邊親自往後院跑去。
好在駐地裡本來就不剩多少人,只有和他從匈奴回來的那一批刺客,他和孟漁舟分頭呼喊了一陣就把人都喊齊了。
銀麟披著一領大氅從屋裡出來,病懨懨地瞅了一眼終陵棄:“渡主闖什麼禍了?”
“我在御武司捅了柳氏的一個劍聖,然後射殺了司長。”終陵棄隨口解釋道,“幸虧那兒沒其他人,我一路潛行躲過了巡邏的衛兵跑出來了,但是這事兒瞞不了多久,所以大家得趕緊逃亡。”
“剛回來又要跑了,我們以後是不是又得過回老鼠的生活了?”銀麟嘆了口氣,“到底是什麼讓你做出這麼大逆不道的事啊?”
“不這麼做沒法救藤安彤,而不救她我良心不安。”他說道。
“那我只能說渡主幹得漂亮了。”銀麟拍了拍手,“不就是逃亡而已嗎,大不了回南霽,我還有點想念我那有山有水的小閣樓呢。”
眾人牽馬出門,石遠童還趕了一輛馬車,終陵棄將藤安彤安置在馬車裡,身體抱恙的銀麟也呆在車內,一行人直奔南門。
為以防萬一,終陵棄暫時將藤安彤的雲鳴帶在了身上,雖然他不知道怎麼像藤安彤之前一樣激發出另外兩種御靈術的能力,但有雲體風身已經給了他足夠的自信。
臨近南門的時候,前方出現了一隊金吾衛,忘川的眾人都在瞬間緊張了起來。
“停下!帝都之內禁止馳馬!”金吾衛發出了警告。
“御武司辦案。”終陵棄策馬上前。
“終陵棄?”金吾衛中傳來了蘇蕁的聲音。
“蘇參謀……”終陵棄看到蘇蕁之後難免心慌,他對自己能否瞞過這個太過聰明的傢伙沒有自信。
手按在劍柄上,他已經做好了衝卡的準備。
蘇蕁的眼神與他相接,隨後他看到她不易察覺地笑了一下。
那個笑分明表示她已經看穿了他心裡有鬼的事實。
“既然是御武司辦案,放他們過去吧。”蘇蕁揮了揮手。
終陵棄愣了愣,看到蘇蕁對自己不耐煩地揮手,回過神來趕緊帶隊出城,他在馬上對蘇蕁報以感激的一瞥。
蘇蕁對他揮了揮手,目光有點複雜,目送這批人出城之後,她以手按在胸前嘆了口氣。
片刻之後通往皇城的大道上又來了一批人,是全副武裝的宮廷禁衛,帶隊的是衛隊統領嚴鄭北。
“方才可有可疑之人透過城門?”嚴鄭北大聲問道。
“嚴統領,未見到可疑之人,只有奉御武司之令外出辦案的忘川一行透過。”蘇蕁上前回答道。
嚴鄭北氣憤地甩了一下馬鞭,凶神惡煞地問道:“過去多久了?”
“不出片刻。”
嚴鄭北揮了揮手:“追!”
金吾衛們開啟了哨卡,宮廷禁衛們跑過,盔甲發出整齊的摩擦聲。
“嚴統領,他們是騎馬走的。”蘇蕁的言下之意就是禁衛們徒步不可能追上的。
“我知道。”嚴鄭北瞪了她一眼,跟著自己的部下跑步出城了。
蘇蕁又目送這百餘名宮廷禁衛出城,在心中暗暗說道:終陵棄,是不是沒想到真的到了亡命天涯的時候還會有這麼多人幫你呢?
她一開始就看出了忘川這幫人的神情狀態不對,必然有問題,但還是選擇了佯裝不知故意放行。
同樣的,負責追擊的嚴鄭北連自己都沒有騎馬,全部人還穿著那種用作儀仗的沉重盔甲,擺明了就是不想認真追終陵棄一行人。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這麼想想,幫你一把的感覺也不壞。”她小聲地自言自語,眼中帶著一片迷茫。
明明軍隊不久前才在境外打了勝仗,可她還是感到帝都之內充斥著壓抑沉重的氛圍。帝國的未來,究竟會走向何方呢?
嚴鄭北率領部下追出了城,沿著官道往南跑了五里路,全軍都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他雙手叉腰站在官道上望著前方喘氣,而後對身旁同樣在喘氣的副將說道:“逆賊轉進如風,我等猛追不及。”
“統領……轉進這個詞一般是修飾王師暫時敗退的,屬下以為用在逆賊身上不妥!”
“哦!你說的沒錯,是我一時口誤了,該死該死。”嚴鄭北猛拍自己的額頭。
副將誇張地笑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被累得半死的士兵們,小聲說道:“統領,算上早前兩位大人遇刺一事,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噢,你說那次啊。”嚴鄭北笑了笑,“那都過去多久了。”
“統領會被上頭責罰無能的吧……”
“那有什麼的,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唉……”副將無奈嘆氣。
……
京畿南部與淮州接壤的一處山村,從帝都逃出來的忘川一行人在村口的土地廟裡歇腳。
終陵棄端來了兩碗水,碗是從村裡借來的,他將一碗遞給了裹著大氅身體虛弱的銀麟,一碗端去給了靠坐在離忘川眾人稍遠一角的藤安彤。
藤安彤醒來得比終陵棄預計得早,看她的樣子應該不是第一次那樣子用御靈術了,否則應該會像終陵棄當初一樣陷入沉睡很久。
她醒來之後還是有些疲憊,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完全聽從刺客們的安排,安靜得一點也不像在御武司衙門廳堂上與劍聖們嘶吼搏鬥的那個女武神。
“喝吧,你一定很渴吧?我每次施展完雲體風身都覺得自己快要乾涸了。”
“謝謝……你打算要去越安嗎?”她接過盛著清水的土碗問道,她醒來之後在路上已經差不多聽明白了情況了。
“我要去越安和我的其他同伴匯合,然後和你們荒蕪宗停戰。”終陵棄說道,“希望在我到達之前雙方沒有鬧出太大的矛盾吧。”
藤安彤點了點頭,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喉嚨,隨後長長籲了一口氣:“真的像是快把自己給燃燒殆盡了,御靈術……”
終陵棄想起她破開雙重地載之劍和模仿出的九成相似的地劍術與天劍術,不由得好奇地問道:“御靈術不止雲體風身一種對吧?我看到你在戰鬥中用的暗藍光和赤紅色鋒芒了。”
藤安彤猶豫了一下,隨後自言自語一般說道:“告訴救命恩人的話應該沒關係吧。”
終陵棄反應過來她口中的救命恩人指的是自己,有點慚愧地摸了摸臉頰。
“和雲體風身一樣是傳承古劍中的御靈術,用於破開地載之劍防禦網的是‘靈刃一閃’,模仿了柳氏劍宗劍招的那個是‘洞明天心’。你猜的不錯,御靈術其實遠不止一種。”
終陵棄恍然道:“原來如此,不過同時施展,會很消耗體力吧?”
“嗯,我稍微計算得差了一點,沒有餘力對付那個人道了。”藤安彤自嘲一笑,補充解釋道:“真的不是故意要逼你站隊的,其實就算你真的選了幫御武司對付我,我也能理解。”
“為什麼?”
“畢竟御武司是好不容易為你的同伴們爭取來的容身之地,而我不過是你人生中一個過客而已,這份取捨很簡單吧。”她低下頭說道,“現在你改變主意也還來得及,我恢復了不到三成,你還有機會浪子回頭,把我交給司長向皇帝表忠心。我是荒蕪的宗主之一,大功一件。”
“安左使這番話是在嘲弄羞辱我嗎?還是你在以退為進,封死我再度反水的機會?”他蹲下身,將腰上的雲鳴解下來,放在她身邊。
“我……”藤安彤驚愕地看著他。
“兩邊都不像啊。”終陵棄搖了搖頭,“如果放在差不多一年前,我會以為你在嘲弄我,如果是半年前,我會以為你是故意以退為進。但現在我知道了,你有時候是個蠢貨。”
“蠢貨!呵呵,大概……是吧。”她又把頭低下去了。
“我以前以為,以寧是最不會為自己著想的人,後來才知道原來你比她還尤有過之。”他把空碗拿了回來,起身說道:“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把你交還給荒蕪。”
藤安彤抿嘴一笑,點頭說了聲“好”。
孟漁舟這時朝他們兩人走過來,手裡提著兩串烤好的玉米棒子:“荒山野嶺也沒啥好挑剔的,將就一下吧。錢我們倒是有,可村裡的人不願意把肉賣給我們。”
“那是當然,無論是下蛋的雞還是耕作的牛,都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吧。”藤安彤下意識地接話道。
孟漁舟忽然瞪大了眼,帶著疑問重重地“誒”了一聲:“你……你……你……”
“她其實可以好好說話的,怎麼樣,很驚訝吧?”終陵棄在孟漁舟肩頭拍了拍安撫道。
“抱歉。”藤安彤理解了她驚訝的原因後拼命忍著笑意。
孟漁舟將兩串帶著焦香的玉米棒子分別給了他倆,然後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說道:“嚇死我了,剛剛有那麼一瞬間,我還以為在我面前的是你那個不幸離開的妹妹。原來你們兩個那麼像……”
終陵棄意識到這番對話會引出的危機,但他已經來不及暗示藤安彤了。
藤安彤本來準備啃孟漁舟給自己的玉米棒子,聽到她這番話便抬起了頭一本正經地說道:“以寧還活著呢,他沒和你說嗎?”
“啊?”孟漁舟遲疑了一下,一開始她還以為藤安彤口中說的是“她”指的是藤以寧本人,直到發覺了一旁終陵棄的不自在才確認藤安彤說的是“他”且指的是終陵棄。
藤安彤也察覺到了終陵棄的不對勁,她狐疑地望著他,不顧他眼中的勸阻之意說道:“看起來你沒把自己在朔方見到以寧的事情告訴她啊,怎麼,開不了口嗎?”
“朔方?是你替牧芝仁回去辦事那次?”孟漁舟腦子轉得飛快。
另一邊的銀麟雖然虛弱地裹著大氅,但還是向終陵棄投來了嚴肅且不信任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