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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夜話

孟漁舟不知所措地望著陽臺前那個席地而坐的年輕人,當她聽到對方用很尋常的語氣對她說了那句“你回來啦”之後更是有種抓狂的感覺。

這種自來熟的家人一般的問候是怎麼回事啊?

“你怎麼在這裡?”她用質問的口吻問道。

“昨天你帶我來的,我今早出去,並沒有退房啊。”終陵棄平靜地說道。

“我問的是你怎麼從周府逃出來的?”孟漁舟單刀直入。

終陵棄聽到她說周府,眼中終於認真起來,老實地回答道:“我被一個人救了,他把我帶到了這裡。”

孟漁舟愣了一下,不確定地問道:“那個人是不是喜歡掛在房梁上?”

“掛在房梁上?”終陵棄不理解她的意思,“我快要被南郭旻的衛士抓住的時候,他從天而降,整個屋子都被煙霧掩住了,然後我稀裡糊塗地就被他抓著帶到了這裡。”

孟漁舟跺了跺腳,氣道:“蜘蛛真是多事。”

“那個……小孟姑娘。”終陵棄支支吾吾地問道:“你是……刺客對嗎?”

感受到少女投來冷厲的一瞥,終陵棄才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問的有點蠢了。以新娘的身份進入烏月刺史周仲德的府邸,在新婚洞房之夜殺死了周仲德,之後再完美地撤退,這怎麼看都是刺客才能做出的事情。

“對,我是刺客。”她的聲音不知為何突然軟了下來。

終陵棄看著她走到自己面前,蹲下,兩人的目光在同一高度交匯,女孩的眸子深邃得彷彿包容瀚宇星辰。

“你不是有問題要問嗎?就現在,全部問出來吧,我會回答的。”她斬釘截鐵地說道,“問完了,你就離開吧。”

她內心深處還是覺得有愧於這個年輕人,見到他平安無事,便覺得應該讓他知道自己在整個針對刺史周仲德的刺殺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孟漁舟等待了很久,然而等來終陵棄的第一個問題卻是“為什麼問完了我就要離開?”

“因為這是我的屋子。”她從牙縫裡吐出這幾個字來。

“我付了房錢。”他據理力爭道。

“我不也讓你睡了一晚。”

“那不是你自願的嗎?”終陵棄瞪大了眼睛。

“我說的是房間!是房間!”孟漁舟面紅耳赤地辯解道,她才發現自己前一句話是這麼容易被曲解的。

兩人同時沉默,面對面尷尬地僵持了很久。終陵棄低著頭,月光傾瀉在他的頭頂,讓那一片的頭髮看起來似乎斑白如雪。孟漁舟的視線越過他的頭頂,望向陽臺外的天穹,她幽幽地嘆了口氣。

“小孟姑娘,我還不能走。”

她聽到終陵棄的聲音夾雜著哽咽,心絃一顫。

“我還沒能殺了繡衣使南郭旻。”終陵棄堅決地說道,“請讓我再留幾日吧,除了這裡,我不知道烏月城哪裡還有能稱得上安全的地方了。”

孟漁舟覺得他的這個夢想既可笑又可憐。

“你拿什麼殺南郭旻?”她輕蔑地說道,“之前那麼好的機會,你都錯過了。你知道嗎?對我們刺客來說,錯過機會和失去生命沒有什麼兩樣。”

終陵棄默然無語。

“周府的事情,已經讓南郭旻如驚弓之鳥,現在他的身邊必然甲士環繞,難道你以為自己是什麼了不起的劍士,一人一劍就能殺到他面前取他性命?”孟漁舟不知不覺和他說起了自己學到的刺客的道理來:“刺客一擊不中,下一刻便要遠遁千里了。我勸你,趁著烏月城還沒有封閉四門,早點離開吧。”

“我不能殺南郭旻……學劍三年何為?”他眼中透著決絕,“我還不如早就死了好!”

孟漁舟不理解地望著他:“為什麼要死?殺不殺南郭旻,和你過活自己的日子有什麼關係呢?為什麼明明有活路可以選,偏偏要把自己往死路逼?”

“你不會懂的。”終陵棄說。

“我就是不懂。”她這回真的有些生氣了,“像我這種常常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的人,都對活下去充滿渴望,因為我太能理解死是什麼感覺了。終陵棄,你知道死是什麼感覺嗎?痛苦?悲傷?都不是,死就是無,是徹底消失,連帶著你的身體靈魂名字,全部都沒有了。”

終陵棄苦笑,他開始反問孟漁舟,言語也漸漸激動起來:“那你知道生不如死是什麼感覺嗎?是痛苦,是悲傷,是每個晚上做噩夢都能夢見的那些人的臉。你知道他們含冤未雪,也知道他們為何人所害,更知道那個人身在何處逍遙快活!憑什麼!憑什麼他能逍遙快活,你的至親要死不瞑目?我就問你憑什麼!”

面對少年最後幾乎是歇斯底里的怒吼,孟漁舟沒有絲毫的動容。

她說:“就憑這個世界的規則,總是強者能夠逍遙快活,總是弱者會死不瞑目。”

“那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多弱者,憑什麼是我家?”終陵棄的聲音已經近乎委屈,他說完之後垂下腦袋,淚水止不住地從眼眶裡溢位來。

孟漁舟無言以對,她不能理解終陵棄的心情,但她能夠感受到他的悲哀。這就是一個弱者,她深切地明白這一點,既不能做到報仇,又不能做到逃避,只是徒然無謂地在發洩對命運的不滿。

房間裡迴盪著斷斷續續嗚嗚咽咽的哭聲,孟漁舟覺得這聲音讓她莫名地感到煩躁。

“我要休息了。”她說,“你能不能閉嘴?”

終陵棄不再發出聲音了,整個屋子一下子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她坐在床上,遠遠地望著終陵棄,腦海裡在想著為什麼組織裡的同伴會把這個人給帶回來,為什麼之前那個人又會讓自己“尋找答案”。

喜歡,同情,還是無聊找點樂子?

孟漁舟開口道:“你過來。”

終陵棄抬頭看向她,搖了搖頭。

她無奈地將被褥丟向他,然後把自己裹進一條毯子裡。

“明天天亮之後,我希望你能離開烏月。”她閉上眼說道。

終陵棄沒有回答她好或者不好,他把被褥扯到身上,一股清涼的梅香撲鼻而來。終陵棄靠著牆仰望窗外的夜空,不知過了多久,疲憊地合上了眼。

此時,客棧的地窖裡,跳動的燭火把削瘦矮小的男人的影子投射在牆壁上,他手裡拿著一塊巴掌大小的木片,上頭用墨畫了一幅畫:狹小的房間裡,少年仰著頭靠在牆角,少女背對著少年躺在床上。

“他們沒有一起睡覺,我賭輸了,哈哈哈。”他放下木片,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渡司,我不明白,渡主為什麼要讓我把這個沒什麼用的年輕人帶回來?還有,讓他和小孟呆在一起,他會不會知道太多東西?”蜘蛛望著對面削瘦矮小的男人問道。

“第一個問題我沒法回答你,因為我也不知道渡主的想法。不過第二個問題我可以告訴你,對於終陵棄來說,他餘下的人生只有兩個選擇了。”削瘦矮小的男人捏著酒杯,笑著說道:“要麼留在忘川,要麼死在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