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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命旦夕,絕路逢斷崖

前文書言道,李書生當了自己身上穿的衣物,換來一頓飯錢,正是高興卻遇到一位熟人。這人並非別人,正是不久前與他稱兄道弟的米三兒。

若說起人來,真是有趣。原本的賊偷兒,大多像是老鼠,走街串巷,不敢見光天化日。可這老鼠也有能欺負的不是?面前這位白面書生就是那一類。

賊偷兒米三正覺得又有個發財的機會,便一臉壞笑的迎上來。但他卻不知,對面這位書生早就怒上心頭,惡向膽邊;他暗自攥起拳頭,心說,我雖是個唸書人,卻也比你這賊人個子大!昔日裡,子路也是個大將軍,我等儒生向來以直報怨!

得到了古聖先賢的默許,李一仁的膽子就變得更大了。他拿定主意的那一刻,竟然覺得身輕如燕,力大似牛;若是這一拳打在米三兒的頭上,豈不是要他當場斃命。

別看米三也是老江湖,但是遇到李書生這種人,也是看不出什麼端倪來。那書生兩眼發直,看著與米三相對的方向,發愣出神。米三怎知,這書生竟然還憋著惡意哩。

兩人走近了,米三兒拱手作揖要打招呼;忽見得李一仁高舉拳頭躍了起來,他躲閃不及,正被書生的拳頭打在了頭頂。

本以為會是一陣難忍的疼痛,沒承想好似半高地落下個蘋果;更似小石子兒墜入湖中——實在沒什麼力氣。米三兒仰起頭,見書生好生憤怒,知道他並非是在玩笑。

“李兄臺,你這力氣真是出了奇的小,這一路從東至西真是苦了你呦!”賊偷兒這話不是嘲諷,乃真情實意。

李舉人不聽他說話,又打過來,這一次,米三兒只是輕易地抬起手,便接著他的拳頭。這兩人的手放在一起對比,黑白分明。

米三兒的手黑,粗糙還有老繭;舉人的手白,細嫩修長,不啻於大家閨秀。賊偷兒大笑了兩聲,順勢一轉,就把李舉人的胳膊擒住了。

這位白面書生哪裡受過這種疼痛,連忙“哎呦呦”的叫苦不迭。兩人由著大街正中央向路邊移動,鑽進了一條僻靜的巷子裡。

“李兄臺,您可莫怪我;你餓著肚子,我也沒好到哪裡去。今兒就是今兒了,您還得給我的飯轍貢獻些碎銀子,兄臺就認了倒黴唄!”說著話,米三兒熟練的翻找起書生的身上,從懷裡面摸出了那些碎銀子,一臉滿足的笑了。

“兄臺這恩情我是記住了。”米三兒留下這麼一句話,便跑掉了。要說此人還真是一隻老鼠,一瞬間遁入陰影,竟消失不見。

可憐一仁獨自伏在小巷的牆壁,悶聲哭泣,頓足捶胸。他越是這樣,就越是飢餓。李一仁低下頭,看看自己身上的新衣,怒道:“這窩囊廢!餓死算了!”

堵著氣,他一路小跑,回到了玄女廟所在的山嶺腳下。

李舉人到了山下,發現這裡與平常有些許的不同。往常這山嶺,靜得連鬼都不來,今天卻熙熙攘攘的,好像有什麼喜事。李一仁循著聲音轉圈兒,在山嶺的西側看到了一群叫花子。

這些人蓬頭垢面,滿身的漬泥;手中捧著破爛的瓷碗,還拿著手腕粗細的杖子。你一言我一語,好像在議論什麼。向著人群聚集的遠處望去,正看到一間大宅院矗立眼前。

李一仁心中好奇:“小生我在此地也算住了些時日,今天才知道,原來還有鄰居!”他揉揉眼睛,總覺得再睜開兩眼,那宅子便會消失不見。

這書生昨夜入住玄女廟,今朝便覺得自己住了些許日子;倒也難怪,畢竟所經之事實在太多,讓他感覺過了三五天的模樣。

站在他前面的乞丐看他發愣,問道:“老兄啊,你這是恁啥哩?你要是加塞兒可不行啊!”說著話,他用那滿是髒泥的黑手推搡著李一仁,要他站到一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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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仁仰起脖子,哼了一聲,說道:“想必前面的宅院經常施捨粥米,這才惹得如此多的人前來。你也莫要驚慌,鸞鳳怎會與夜鴞爭食,昔日裡莊子……”

他不停說下去,直到最後發現那乞丐壓根兒沒有聽他說話,這才說道:“我李一仁就算是餓死,也不會受此憐憫,更不會毫無尊嚴的乞求!寧是豎入殮,也不跪地生!”

說罷,拂袖而去。

李一仁順著西側的山路回到了山頂的廟裡,這才發現原來正路一直都在這一邊。他肚子餓得慌,又憋著一口惡氣,只好坐在破桌前唸書。

可是連夜的大雨,他又未關好門窗,早就把書籍打溼,看不成了。李一仁無事可做,乾脆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這一覺,硬是睡到了深夜。三更時分,李舉人被哭聲驚醒。他迷迷糊糊的抬起頭來,正看到面前的門窗是開著的;一位長髮女性披著白色素衣飄飄然來到了窗前。

她的頭髮遮住容貌,手指色如香灰,不住的哭泣:“這位先生,求您聽聽我這苦命的過往,我這是到何處去伸冤吶!”

李一仁登時間感覺汗毛倒豎,一個激靈挺坐起來,他臉色蒼白,手指冰冷,講起話來顫顫巍巍:“姑,姑娘莫要焦急。只管慢慢道來。”

那女人應了一聲,講起話來:“我本是良家女子身……”她說的這些,與前一晚李舉人聽到的唱詞如出一轍,這位大爺還依稀記得,自己又是跟著打拍子,又是跟著哭,好生悲慼。

不知怎的,李一仁猛地想起了那個豬倌兒的話來:“往西去都是亂墳崗——”

“誒呀!”李大爺大叫一聲,飛也似的出了廟門。那女人還單手扶著窗臺,愣在一邊。半晌她才說了句話:“這孫子被人踩了尾巴嗎?”

老天爺是個好樣兒的,他正看到李一仁出了廟門,便匆匆的喚醒了打盹兒的雷公電母,又跑去叫來了風婆婆與龍王爺。四位神仙一合作,看你個文弱書生哪裡跑!

登時間電閃雷鳴,大雨滂沱。李一仁無處躲藏,又不敢回到廟裡面,他瑟瑟縮縮的四處躲藏,剛好看到一棵樹——猛的一個炸雷落了地,萬幸,正劈中了他要藏身的那棵樹。

“老天爺呀!我這是造了什麼孽!”李一仁仰天長嘆,站在雨中頓足捶胸。不知過了多久,雨也停了下來,李一仁靠在樹幹上睡著了。

早晨醒來見到朝陽耀眼,他頹喪地站起身來,就感覺身上發冷,心中發慌。李大爺眼前一片模糊,他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一摸額頭,竟然燙手。

書生茲當是自己餓昏了頭,便循著西面山道往下走,心想著先討上一碗粥吃,他可不能在考試之前真的死在這荒郊野嶺。

好不容易來到了那座宅院之前,他卻絕望了——那大門緊鎖,今天人家不捨粥。

這正是窮書生反覆遇強賊,命旦夕絕路逢斷崖。不知李一仁生死若何,還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