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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 萬里鵬程

廖哥舔了舔嘴唇,道:“你哥哥……”

甘宏圖鼻孔裡的那幾撮黑鼻毛,還是一如既往地招搖,對比之下,甘宏圖那雙黑眼球裡透著的白光,直讓廖哥受不了,像就站在太陽幾米之外。

“明天……”廖哥又舔了舔嘴唇,“你就可以看見他了。”

廖哥緊緊盯著手機螢幕,裡面的字,亮得閃光——“沈書買下了從越南來zj的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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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噹。”

為什麼全世界的門鈴都是這兩個音?

廖哥頓時覺得更加煩躁了,心裡像煮糊了的白粥。

“廖老師,您怎麼忽然大駕光臨?”甘澤土滿臉的笑容擠在滿臉的油光上,“您也不道一聲,讓我們好好歡迎您。”

“歡迎什麼——”廖哥猛地甩手,“相信我,幾分鐘之後,說不定你們就從地上揀起兩把掃把掃我走了。”

“廖老師真是幽默。”

夏紅清和甘澤土嘴上這麼說,他們的臉上,充滿觀賞性的表情卻又變出來了。

這次,廖天王沒有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

“甘附餘有先天性心臟病,所以你們才迫不及待地想要甩掉他,正好,一個犯罪未遂,給了你們機會。”

夏紅清和甘澤土卻絲毫沒有準備,他們的嘴巴,癟來又漲去,眼睛如地殼破裂,震震震,生出無數的裂痕在兩旁,上面的眉毛,僵直又歪斜。

廖哥嘆了口氣。

不需要他們回答,答案已經幾乎溢位整間屋子了。

這次,甘澤土和夏紅清出奇地沒再掙扎。

“宏圖……知道嗎?”

廖哥閉起眼,搖了搖頭,待頭擺了幾圈,停下來後,眼睛才睜開。

“附餘……”

念起甘附餘的名字,甘澤土喉嚨裡立馬生出一塊痰。甘附餘,就像深埋在土裡的遺物一樣,拿起來,得先清理其表面的泥垢。

“附餘剛出生沒多久,就被檢驗出有先天性心臟病。醫生說,他不會活多久,頂多……”甘澤土的眼珠子緩緩往上攀,“20歲。”

那個時代,是相比於現在傳統保守的時代。而,甘澤土和夏紅清皆出生於傳統保守的家庭。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也自然地成為了傳統保守的人。

那個時代的科技醫術,更不用說。

子承父業,傳宗接代,對於他們而言,是天經地義的。

當超聲波結果出來的時候,他們簡直都生出翅膀,飛上天了。

甘鵬程,是男的。

然而,他們還在半空中的時候,醫生的一句話,便把他們的整個翅膀“咔嚓”,剪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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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心臟什麼瓣什麼關閉什麼不完全還有什麼什麼……

甘澤土和夏紅清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們的腦子嗡嗡嗡的,裡面像住著一窩的蚊子。但是,奈何他們還是聽見了——先天性心臟病。

醫生說,先天性心臟病發病率一直很高,大約100個活嬰兒,就會有1個,甚至更多。

醫生說,這個孩子以後可能會經常感冒,身體抵抗力差,也不能做劇烈運動,大口大口地呼吸也要盡量避免。

醫生說,這個孩子活不長。說罷,他還豎起兩根手指,比了個“二”。

醫生還說,先天性心臟病的發病因素有很多,遺傳因素僅佔不足10%。

即便如此,夏紅清和甘澤土還是得若無其事。

他們每天喂甘鵬程吃飯,每天哄他睡覺,每天還輪流抱著甘鵬程睡覺。每晚,每隔二十分鍾,把甘鵬程的頭換一個方向。因為,如果長時間把力量聚到頭的一個方向,頭型會不規則。而甘鵬程是男孩子,頭頂沒有長頭髮圍著,會暴露出來,不好看。

但是,他們喂著喂著,哄則哄著,抱著抱著,眼淚就流出來了。可他們不依不饒,手依舊往他的嘴裡送飯,嘴依舊往他的耳朵送歌,臂彎依舊往他的身體注入力量。

第二年,甘宏圖出生了。

他們沒敢按照原計劃,把他們第二個兒子命名為,甘萬里——鵬程萬里。

甘宏圖很健康。

看著甘宏圖一天一天健健康康、茁壯成長,夏紅清和甘澤土小心翼翼地,長出了翅膀。這一次,他們真的飛上了天。

夏紅清和甘澤土真的太開心了。他們幫甘鵬程換了名字,喚甘附餘,希望他這一生充滿撫慰和富餘,不用多想,不用多做。

或許,換一個名字,病就不見了……

可是,甘附餘一天一天長大,夏紅清和甘澤土卻真的很害怕,那兩根手指。

1982年,那一年,他們簡直怕瘋了。

甘附餘已經兩歲了!

甘附餘咳嗽一聲,甘澤土便已衝出門口,準備跑去醫院。甘附餘稍微爬得興奮,夏紅清便把他抱進懷裡,哼著安眠曲。

事實上,那一年,什麼都沒有發生。夏紅清和甘澤土卻反而愈發害怕。他們一看見甘附餘,就害怕,就內疚,就痛恨,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如果自己沒把他帶到這裡來,那就好了。

漸漸地,夏紅清和甘澤土的腦袋也似乎被自己弄糊了。附是通“撫”的那個附,餘是“富餘”那個餘,還是附是“附屬”的那個附,餘是“多餘”的那個餘?他們是恨自己,還是恨他?

說著說著,夏紅清和甘澤土也已淚流滿面。

“鵬程……”

他們這一迷糊,就是近三十年。

“宏圖知道嗎?”

甘澤土奮力地甩頭。

廖哥仰起頭,往上嘆了口氣。氣像噴泉,無論噴頭力氣多大,它飛得多遠,還是得落到地上。一陣似暖又寒的氣落回廖哥的臉。

“他回來了。”

聽罷,夏紅清和甘澤土猛地抬起頭。兩人像濃脂豔粉的小丑,紅一塊,白一塊,粉一塊。

“鵬程……沒死?”

廖哥搖了搖頭,道:“他一直都在,只是,約摸,不敢回來。”

“為什麼——”

話一出口,夏紅清和甘澤土便被自己噎住了。

“他在哪?!”

“甘先生,甘太太,你兒子在外已經漂泊了十多二十年了,他可能……我是說……可能……變得不是那個……你們以為的他了。”

“沒關係……”

甘澤土和夏紅清拼著命地點頭。

“希望你們做好心理準備,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