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武安自然不知道盧綰這時候正在想著他，眼下的他還有更困難的事務要處理，那便是薛軍的傷員安置問題。
雖然與蕭弭合兵之後，已經向南撤了半日，但是將近四萬人的大軍幾乎人人帶傷，行軍速度非常緩慢。而如果身後的幽軍全力追趕的話，自己是絕對躲不開的。
最好的辦法，當然就是將那些傷卒拋棄。這半年多來，薛武安已經打破了太多自己的底線，但是只有這個底線，他實在沒辦法打破。
晚上的時候，大軍才緩緩撤離了三十多裡。這個距離，就算從陽城出兵，如果急行軍，一夜便可到。
但是看著傷兵們無力行走的樣子，薛武安還是不忍讓他們在夜裡行軍。所以薛武安仍是下令就地紮營，並派出大量斥候沿途預警。雖然看起來幽軍不敢追擊，但是如果幽軍想進一步擴大戰果，南下攻打唐城的話，自己就遭殃了。
處理完軍務，已是深夜。薛武安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睛，看著案几上堆積如山的簡牘，長出了一口氣。第一次看到這些簡牘的時候，他只覺得殺了他也處理不完，現在已經頗為駕輕就熟了。
“不錯嘛。”莫臼看了一眼薛武安，笑道，“速度有長進。”
薛武安嘆了口氣，“莫兄，你能不能不說風涼話。”
“哪有。”莫臼壞笑一聲，“這次你定下計策從盧綰手上溜走，我崇拜你還來不及呢。”
薛武安看了莫臼一眼，苦笑道：“我知道，如果你自己帶兵的話，有可能會比我做得更好，是不是？”
莫臼不置可否地笑笑，卻不正面回答，“我只是一個門客而已。如果說我在公子手下當門客這麼久學到了什麼，那就是門客有門客自己的本分，不能給輕易逾越。”
“你真是這麼想的？”薛武安也學著莫臼的樣子壞笑了兩聲，他知道莫臼是一個有將才的人，在他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桀驁不馴的心。但是不知道為何，面對自己時，莫臼卻願意把這顆桀驁不馴的心掩飾起來。
“至少現在是。”莫臼笑道，“別讓我失望哦。”
薛武安苦笑著搖搖頭，“好了，趕快去睡覺吧。再不睡，如果半夜裡有什麼緊急軍情，我們都沒精力面對了。”
莫臼卻充耳不聞，只是道：“你有沒有發現，蕭弭對你的態度有點奇怪？”
薛武安自然意識到了這一點，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下意識地去迴避這個問題，只是笑道：“怎麼了？蕭弭惹你了？”
“不是他惹我了。”莫臼有點不耐煩地一揮手，“這次你救了他，他看上去滿心感激，但卻連話都不敢跟你多說幾句。這也太反常了，不符合他的作風。按照他的性格，你這次冒著被蕭築彈劾的危險救了他，他就算不三跪九叩，也至少要說幾句感激的話。但是他呢？把軍權全部交給你，然後自己躲在一邊，什麼都不管，太反常了。”
薛武安皺起了眉頭，莫臼所說的他自然早就意識到了。其實不止是這一次，他已經多次感覺到蕭弭對自己的異常。他說不好蕭弭對自己到底是什麼態度，忌憚？痛恨？害怕？好像都有一點，又好像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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嘆了一口氣，薛武安道：“不管怎麼說，都是一起的戰友，就算他對我有什麼意見，也沒什麼。不管他就是了。總之我自己問心無愧。”
但是他很清楚，這件事複雜的程度似乎已經超出了所謂的“意見”。從北成邑門口初次見到蕭弭開始，薛武安就覺得這個人的聲音很是耳熟，但就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他。
而從一開始，他對自己就有一種奇怪的態度。這種態度從北成邑開始，就從沒有消失過。
也許，應該直接去問他。
“算了，這些都是旁枝末節，你也別想了。”薛武安覺得自己應該制止莫臼再去想這些事，倒不是擔心莫臼想不出來，相反，莫臼太聰明了，薛武安擔心他猜出一些自己不想知道的真想來。
莫臼沉吟片刻，苦笑道：“既然你這麼說……好吧……”
薛武安笑道：“你去哪兒睡？按照老規矩和我睡還是去自己的帳篷？”
“和你睡？得了吧。”莫臼冷笑一聲，道，“現在不是在府中，現在是在打仗，眾目睽睽的，你讓別人怎麼想？我可不想把一世宣告壞在你小子身上。”
薛武安苦笑不止，莫臼的話經常讓人無言以對。不過他還是很高興莫臼的注意力終於轉移到了玩笑上面，“那就別廢話了，快去吧。”
莫臼笑了笑，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正要說些什麼，忽然臉色一變。
而對於那種臉色，薛武安自己再熟悉不過了。
莫臼回過頭看著薛武安，兩個人從對方的眼神中都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薛武安輕輕站了起來，握緊了案几上擺著的青虹劍。而莫臼也抓起了放在地上的長鈹。
“是什麼？”薛武安走到莫臼耳邊，輕聲問。
莫臼皺著眉頭輕輕搖頭，“不好說。”
握住了青虹劍的劍柄，將劍輕輕地抽出。劍身和劍鞘摩擦的聲音撓撥著薛武安的心，讓他感到了一種頗為熟悉的恍惚感。
驀地，身後忽然猛地傳來一陣大喝，一陣劍鋒劃破軍帳的聲音突然傳來，僅從聲音來判斷，這一定是一把非常鋒利的劍，因為它劃破軍帳的時候沒有聽到任何阻塞之聲。
薛武安和莫臼猛地回頭，他們看到了一個黑衣裹身的人已經把軍帳破出了一個大口子，手中長劍一揚，掀起一股狂猛的劍氣，向薛武安直撲而來！
而薛武安的青虹劍，拔到一半卻已經拔不出來了。
莫臼見狀，還以為薛武安的劍法退步，面臨突變的反應速度已經大大減弱。便連忙上前一把將薛武安推到身後，手上長鈹連揮，直刺過去，如同一條黃龍猛撲，直接撞在了黑衣人的劍氣之上！
只是一撞，莫臼只覺得手上的長鈹傳來一股極強的力道，險些讓長鈹脫手。便大喝一聲，用長鈹一劃，將黑衣人佈下的劍招劃開，手上用力，要插進那黑衣人的心窩。
可是劍招被劃開之後，黑衣人的動作非但沒有變緩，反而更加迅捷，莫臼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所破的全部都是虛招，正要收回長鈹防守，黑衣人身形一閃，忽然向自己身後衝去！
莫臼心中大急，連忙持鈹向半空刺去，但是鈹杆太長，沒有空間蓄力，這一鈹卻是綿軟無力，被黑衣人輕輕一撥便撥開來，絲毫不能阻止黑衣人的前進！
眼睜睜的，黑衣人便已經躍過了自己的頭頂，衝向了薛武安。
“武安！”莫臼大急，連忙回身看去，一聲兩劍相交的“鋥”聲卻已經傳入了他的耳朵。他回頭看去，薛武安已經拔出了青虹劍，擋住了黑衣人從頭頂劈下來的那一劍。
莫臼松了一口氣，正要衝過去幫忙，忽聽到那個黑衣人道：“沒想到會如此相見，假鉅子。”
薛武安的面色更是複雜，“沒錯，我也是這麼想的。”
這個黑衣人剛才所使的，卻正是墨家絕志劍的起手三劍，而這個黑衣人，也正是一名墨家非命院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