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如此了。”
安西君指著榻上的人，皺著眉頭看向薛武安。
直到現在，薛武安才意識到安西君所說自己的“朋友”便是那名與自己說話的華清院女劍士。她的衣服已經被血浸溼了，看不出是誰的血，儘管明顯已經經過了處理，但看上去仍是觸目驚心。
她的嘴唇已經變成了紫色，臉頰變得煞白，薛武安幾乎就要以為她已經死了，他忽然害怕起來，如果這個女子真的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他應該怎麼辦？
安西君看出了薛武安的臉色，忙道：“你別擔心，她還活著。”
聽到這話，薛武安才舒了一口氣。
“但是她的情況不太好。”安西君又道，“我叫你來是因為，她有可能撐不過今天晚上。”
薛武安抬起頭看著安西君，嘴唇嚅動，愣了好久，然後忽然低下頭，道；“沒有什麼辦法嗎？”
“醫道上，確實是沒有了。”安西君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一位老者，那似乎是安西君的醫師，“巫道上倒還有一些方法，不知道你……”
如果是平時，薛武安一定會嚴詞拒絕，墨家不敬鬼神，自然也不信巫術。若是旁人說出這話，薛武安一定會覺得這是對自己的侮辱，但現在，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不必了。”薛武安最後咬牙道，“我不覺得巫術能救她的命，如果她死了，我就自己去華清院請罪吧。”
這其實也是一句氣話了，說出這句話，完全是因為離別時這女子所說的“提頭來見”。就算自己去了華清院又能如何呢？不能改變的還是改變不了。
但有一些事情是可以改變的，而改變它的人現在就站在自己的身邊。
“我們已經做了所有我們能做的。”安西君又道，“她的傷太厲害，傷口又接觸了髒泥，現在整個人都在發燒，如果能挺過今晚，命就保得住了。”
薛武安點點頭，“其他人呢？”
安西君的臉頰抽動了一下，“全死了。”
薛武安愣了愣，華清院雖然人數不多，但卻是江湖公認的刺客大宗。現在那個神秘的“黑鐵亭”竟然有實力能夠斬殺十數名華清院劍客，有如此實力的門派竟然在江湖上默默無名，怎麼想都覺得奇怪。
安西君看了他一眼，道：“我們出去吧。”
薛武安“嗯”了一聲，回過身去，跟著安西君一起走出房門。剛走出房間，就有一縷陽光射在了薛武安的眼睛上，他輕輕地抬起頭，看到的太陽竟然前所未有的明亮和溫暖。
“今天的確是個好天。”安西君抬頭看了一眼天空，也笑了笑。這時候，安西君的面容在陽光下倒顯得年輕了幾分，完全看不出這是四十餘歲的中年人。薛武安仔細看去，安西君的穿著雖然樸素，卻一塵不染，非常精緻，衣服上的紋飾也甚是眼熟，正是自己在晉陽樹林裡發現蕭平時他身上衣服的紋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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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西君……”薛武安看著安西君，正要開口，卻被安西君抬起一隻手打斷了。
“我們邊走邊說吧。”他也沒回頭看薛武安，只是說。
薛武安有些忐忑地跟在他的身後，四周的景色美麗且熟悉，但他已經沒有心思欣賞了。自己雖然對安西君非常敬仰，但焉知他會不會和北成君一樣是一個野心家呢？如果他現在跟自己這個隨國特使討價還價，自己應該如何應對？如果安西君對隨國王位真的有圖謀的話，會不會現在就拉攏自己呢？
薛武安看著安西君的背影，這時候他才注意到，安西君很高，足足有八尺多，而且走路有點羅圈腿，看上去不是很優雅。薛武安知道，這應該是長年騎馬留下的痕跡，他之前在北成君與蕭陽身上也看到過。但即使如此，站在安西君的身後，他還是感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他沒感覺到任何壓力。
之所以說這件事很恐怖，是因為這跟周傲的眼神一樣，是一種完全的內斂。北成君也好，蕭陽也好，隨王也好，面對他們時，薛武安能夠很清晰地感覺到他們的氣勢。但是在安西君面前，薛武安卻什麼都感覺不到，剛才甚至差一點忽略了安西君的存在。
這讓他想起了司馬陵，還有那個公輸起。這三個人薛武安完全看不透，自然也談不上防範或者對付了。
走了許久，薛武安發現周圍的景物變得越發熟悉起來，直到他看到了那個亭子，腳步不由得慢了一下。
“這是我年輕的時候寫的。”安西君分明沒有回頭，但他似乎對薛武安的心思一清二楚，“原件還留在隨國，十七年前來到這裡後，又寫了一幅。現在讓我去寫那個‘安’字，絕對不會寫得那麼劍拔弩張了。”
說完，安西君笑了幾聲，似乎在自嘲著什麼，頓了頓，又道：“我們就在這裡談吧。”
薛武安點點頭，和安西君一起進入亭子。亭中案几、酒具和席子一應俱全，兩人面對面坐下。薛武安看著對面的安西君，竟然覺得有些緊張，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安西君笑了笑：“你放心吧，我若是想對你不利，你絕對活不到現在。”
這話雖然直白，卻是十成十的真話。薛武安沉吟片刻，苦笑道：“安西君見笑了，武安忝為隨使。”
“不然。”安西君笑了笑，“別的不說，論武功的話，你一定是所有使者當中最高的。否則秦國也不會動用黑鐵亭來對付你了。”
薛武安暗中點頭，果然如他猜想的一般，那些黑衣人與宇文鄴脫不了干係，“那些人是秦國的？”
“是啊，秦國的間諜之術為列國之冠，黑鐵亭若是放到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門派。”安西君拿起酒壺，為薛武安和自己倒了一樽酒，“華清院刺客的劍術縱然冠絕天下，但論陰詭暗算，卻仍不是他們的對手。”
說到這裡，薛武安臉上一黯，華清院這次遭受了這麼大的損失，百里清一定極為痛心。她們雖然是奉呂肆的命令保護自己，但百里清和自己的情誼卻仍是不可忽視。現在華清院因為自己的緣故而實力大損，薛武安只覺得對不住百里清。
安西君看他臉色，自覺提錯了話題，忙笑道：“薛少俠喝酒吧。”
薛武安雖然無心喝酒，但是見安西君親自為自己倒了這一樽，便拿起酒樽與安西君互敬，然後一口氣喝乾。喝到嘴裡，薛武安卻有點疑惑，這酒沒有薛酒的辛辣，反倒有兩分醇厚，品起來更像是隨酒。
放下酒樽，薛武安心裡已經有了一些想法。
安西君仍是沒有斬斷對故國的思念啊，想到這裡，薛武安不禁覺得自己這次成功的機率又大了一分。
安西君放下酒樽，看著薛武安，驀地一笑，“薛少俠，你還是好好在皋狼呆著吧。”
薛武安一怔，“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