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以為我喝的是隨酒，便覺得我會跟你回去，實話說吧，我不會去隨國的。”安西君臉上的笑容沒什麼變化，“你也不要再回去，否則連我也保不住你。待戰事結束之後，我會把你送回梁國墨家總院的。”
聽到這話，薛武安卻是渾身一震，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他不禁猛地把身子往前一傾，“安西君！難道你不顧母國的安危？”
這時候，薛武安才真正對上了安西君的眼睛，那雙眼睛和周傲一樣，沒有任何雜質，深得像海。
“我不會回去了。”安西君卻只是笑，“戰爭是一件無法阻止的事。今天秦國來伐隨，明天隨國又和衛、薛一起去伐秦，你來我往，爭來鬥去，沒有任何意義。”
薛武安心中其實對安西君的這句話極為贊同，但是一想到蒲城的一眾人等，喬蘇、百里清、隨王……薛武安就無法靜下心來，“可是……可是隨國的百姓怎麼辦？”
安西君的臉上也有了一絲痛楚，他苦笑了一聲，“薛少俠，這個世上有一些事情，是沒辦法的。”
“可是這件事你有辦法。”薛武安咬牙叫道，“若是你修書一封寄給薛王，讓他派大軍相救，再由你來領兵，周傲絕對不是對手。”
安西君沒說什麼，只是再次拿起酒壺，緩緩地給自己倒了一樽。
“我在這幅屏風上寫字的時候，正是十七年前。”安西君輕聲道，“那時候，我雖然被王父飭令不得回國，但仍有滿腔熱血，想在薛國大展拳腳，但是後來……薛少俠，你是信墨道的，縱然相信‘非命’之說，也不該對世事存在不實際的幻想。”
薛武安皺了皺眉頭，他素來極其信仰墨道，實在無法忍受別人侮辱自己的信條，但想到自己面前的是安西君，他卻只能把話咽回肚子裡。
安西君看到薛武安的反應，也是出了一下神，低頭沉吟了片刻，忽然道：“曾經，也有一個人，聽到類似的話便要發怒。”
薛武安心中一動，正待多問幾句，忽聽安西君道：“薛少俠，我現在只想把皋狼治理好，別的都不奢求。大將軍也好，三秦聯軍統帥也好，我是做不來的。”
薛武安看著安西君的眼睛，那雙眼睛裡現在終於有了一絲波瀾，薛武安看到了痛楚。
隨後，薛武安才發現那是自己眼神的倒影。
在於安城下敗退的時候，薛武安已經認定了自己是一個差勁的遊俠，而屈銓是一個差勁的將領。現在屈銓已經死了，而自己還苟活著，他所堅信的俠道在戰爭面前脆弱不堪，於安城的百姓慘遭蹂躪，交戰的雙方屍橫遍野，作為一個遊俠，對於這種情況根本沒有任何將其改變的能力。
但是周傲那樣的人卻可以，戰端已開的時候，結束戰爭唯一的方法便是贏得戰爭。
而自己面前的安西君，就是一個能力比周傲還要高的人。他卻親口對自己說他只願偏安在皋狼，不願參與世事？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很想打安西君一拳。
“安西君……”薛武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如果我有你這樣的能力，我便親自去救隨了，那裡有我的朋友，有我的親人。但我沒有，我是一個很無能、很懦弱的人，所以我求你了……”
薛武安直起腰，兩手平放，向安西君拜了下去。
安西君卻也是怔住了，他自然也知道墨家弟子從來不拜權貴。看著薛武安，安西君的臉頰抽動了一下，最後他還是閉上了眼睛，“抱歉，薛少俠。”
縱然不是心狠手辣之徒，但這麼多年的風波，也已經讓安西君的心腸變得堅硬起來。他看著自己眼前的這個年輕人，若是十七年前，自己一定會被這種熱情昂揚的少年激起全身鬥志的，但現在自己畢竟老了。
蕭夔那家夥沒說錯，自己太老了。
“如果你們需要好的將軍，我可以把莫臼和楊益調給你們。”
安西君說著這樣的話，自己卻也知道這無濟於事，雖然莫臼和楊益的兵法不遜於自己，但他們都沒有統帥十萬人以上部隊的經驗，更不用說他們對將士來說都是陌生人，沒有威信，根本無法正常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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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北成君出馬了，但是北成君若是成為聯軍統帥，一定會利母國而損衛、隨，隨王定然不會同意，三秦離心，更打不過周傲了。
面前的這個少年還是沒有起來。
看著這個少年，安西君不禁也同情他起來。但也僅僅是同情而已，天下苦難的人太多，若是自己個個都去救，怎麼救得過來。他本來是太子，只是一心救薛抗秦，卻也是為了母國，結果被剝奪了繼承權不說，在薛國也鬱郁不得志，早已心如死灰。歲月荏苒，現在他也四十多歲了，這一生眼看著就要步入老年，註定一事無成地死去，還不如把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治理好，倒還能留下些東西。
拜將封相又如何，還不是虛幻。曾經他也是隨國的相邦，是史上少有的太子相邦，關鍵是自己還做得很好，將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在他的治理下，民富國強，他能做的事情比他那個昏聵的王父要多多了。但正如他剛才說的，有很多事，他也做不到。
雖然心裡還是感謝三弟，但是邁過心裡的坎，對於現在的安西君來說已經不可能了。
正在沉思時，面前這個少年忽然抬起頭，開口說道：“安西君，可否聽我一句話。”
安西君看著這個少年，輕嘆一聲，“你說吧。”
“我原本以為軟弱的是我，但現在看來，軟弱的是你，安西君。”
安西君聽到這話，眉頭一蹙，難道這少年達不到目的，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了嗎？正要說些什麼，只聽薛武安道：“安西君，你知道我是誰嗎？”
安西君倒愣了愣，順口問道：“你是誰？”
薛武安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氣。
“十七年前，安西君你為什麼要殺死康懷，北上救薛？”
安西君滿腹狐疑，卻仍是道：“自然是因為薛國晉陽被包圍，即將滅亡，若是薛國滅亡，隨國也討不到好處。”
“那晉陽為何被圍？”
“定陽大戰，武元君孟闕擊敗了武成君蕭嶽的二十三萬大軍，薛國舉國之兵盡喪。”
安西君看著薛武安，這個少年正對著自己的目光，咬著牙，似乎接下來他說出的話會讓他無比痛苦。
接著，安西君聽到了薛武安的那句話，那句話的語氣裡竟然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武成君是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