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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花 貳

風雪仍在呼嘯,但躲進熱炕的熊鑫卻睡得很安逸。

他只是個少年,什麼都距離他很遙遠。他很滿意現在的日子。

因為太陽,總會在明天繼續冉冉升起。

太陽照耀在雪地上,四周的白雪閃爍起奪目的金紅色。

眠霜城的正中,破爛的戲臺上,懸著一排鮮血淋漓的人首,地山的血還未來得及發黑就凍成了緋紅的冰碴子。

宇文旭明聽到了外頭的哭喊咒罵聲,知道時機已經成熟。他和合歡一起走到人群中,倆人故作悲愴地嚎哭著:“都是我的錯啊……都是我的錯……”

“要不是我帶著東西進城,那些山匪也不至於殺人滅口啊……”宇文旭明留意著周圍竊竊私語的人群,一切都在掌控之內。

那些做耳目的人,果然大多都是舉目無親的孤兒寡母、鰥寡孤獨。否則誰都不會去給窮兇極惡的山匪賣命,拿自己的姓名去開玩笑。

他們之所以鋌而走險,十有八九是鬥不過那些妯娌遍地,兄弟成幫的人家。一見到衣食,眠霜城的人就像惡狗似的互相撲咬。如果要在這樣的環境裡生存下來,背後鐵定是有靠山。

那些有山匪做靠山的人,一是沒有親眷給他們哭喪收屍。這樣就避免了被親眷追查盤問的麻煩,殺乾淨之後,潑盡髒水就能全身而退。畢竟不會有人為了非親非故之人,去追問殺人如麻的山匪有沒有滅這幾個口啊。

二是平日裡有山匪撐腰,這些人也作威作福了這麼多年,什麼好吃好喝都是他們先拿多拿。積怨至此,沒在他們的屍首上吐唾沫已經算很客氣了。只要宇文旭明再施捨些金銀細軟,這些阿諛奉承的傢伙就會立刻像螞蝗似的粘上他。

最後,山匪是何等的兇狠惡毒,現在他們連自己的線人都能滅口,只怕再過不久就會來找眠霜城人的麻煩。

一邊給眠霜城人施加壓力,製造恐慌。一邊給他們希望,送米送油。

宇文旭明只要坐等他父親再送東西進城,就能穩穩地掌控眠霜城了。

“沒想到你是這麼精明的人物啊……之前還真是小看你了。”合歡擦了擦眼角的淚光,變回了平時靈巧機敏的模樣,壞笑著細看宇文旭明。

宇文旭明直視著合歡的眼睛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在這種閉塞的窮鄉僻壤,稍稍施捨就能掌控人心……就像你帶了這麼多物資來眠霜城,估計也是想要在這座城分一杯羹吧?”

合歡的指尖滲出密集的毒液,她無邪地笑著,想把手搭上宇文旭明的肩膀。

“總之呢,你想幹什麼我不感興趣……”宇文旭明看著合歡說:“我只想去那些山匪身上討回代價……順便,拿回饒年槍。這些人要殺要剮,這座城要拆要燒,都隨你。”

合歡收回了手,挑了挑眉,似乎默許了宇文旭明的建議:“那你打算怎麼對付那些山匪呢?”

宇文旭明看了看那兩個喬裝打扮的狼人,對合歡說:“那就要靠仙女你多多幫忙了。”

風雪依舊在呼嘯,沒人知道,大雪掩埋之下,是機遇,還是危險。

但這樣惡劣的風雪,最擅長的,就是磨練人的意志。

熊鑫在大雪裡操練了一個早晨,累得手臂和小腿青筋直跳。但他看著熊爪子山上滾滾的熱氣,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休息一下,到極限了。”熊鑫身上的鱗甲化為漿汁,退回了他的心口。

“不行……我如果不夠厲害,熊爪子山就完了……”熊鑫用槍撐起身子,血紅的眼睛裡滿是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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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胸前的鱗片沒有回應。這兩天的相處,讓那塊兒鱗片明白了為什麼熊鑫會這麼拼命。他身邊的父母兄弟,都是打心眼兒裡瞧得起他,真心真意地對他好。熊鑫也不是石頭,將心比心,自然會費盡心思去回報他們。

生來就備受寵愛的人,比起那些一直被敵視排擠的人,往往更懂得怎麼去回應他人的愛。

那片鱗片陷入了回憶……它彷彿又看到了那片茂密的梧桐樹林,看到了那些冷眼旁觀的同族在竊竊私語:

“咱們是象徵祥瑞的神靈,怎麼會誕生出這樣的不祥之物。真實倒門楣。”

“自從這傢伙誕生,可沒少給咱們添麻煩。咱們哪受過這種委屈。”

“快滾出桐華臺吧,真是丟人現眼……”

熊鑫見鱗片沒有回應,便摸了摸它。他發燙的手掌貼在冰涼的鱗片上,彷彿透過寒風,給它注入了力量。熊鑫站起身子說:“‘與你何幹’,咱們再來一輪!我要再練練……”

鱗片想起了多年前,那位仁慈的鳳凰大人,對它說的箴言。冷冷地回應熊鑫:

“你在十二月,是等不到春天的。耐心一點。”

熊鑫撐起了身子,不滿地埋怨著:“你說的倒是輕鬆,你怎麼知道我等得多煎熬……還有六天,誰知道會不會取勝……”

“你一定會贏的,”那塊鱗片淡淡地說:“因為我在。”

距離約定決鬥的日子越來越近,漫天的風雪也漸漸稀薄了起來。

偶爾有幾道陽光從天際滲透下來,給予眾人希望。

合歡站在井邊,指尖滴滴答答地滲透出血漿似的黑紅毒液,毒液一落入井中立即變得無色無味,難以察覺。城內大大小小二十多口井,她終於是走訪完了。

正午時分,日頭最盛,井水消融。城內的男女老少拿著水桶來打水。

合歡衝他們微微一笑,彷彿又看到了,一場盛大的鬧劇。

月光散落在冰藍色的山坡上,明日就是決鬥的日子了。

熊豪不斷擦拭著比武用的長槍,林霖拿著酒菜進了房間,替熊豪把房間裡的蠟燭換了一盞。然後拿起熊豪的披風開始縫補。

“明天……真的不帶鑫子去嗎?”林霖剋制著手裡的針線,顫抖著縫出一片歪歪斜斜的針腳。

“不行!不帶!”熊豪冷冷地回絕道:“鑫子是最後的希望。我死了不要緊,我不能讓那小子也混不下去……”

“可是你和淼兒一塊兒去,不也是凶多吉少。”林霖把手上的披風一摔,仔細凝視著面前已經生出許多白髮的熊豪……當年她痴迷的痞壞硬漢,終究還是被眠霜城的寒風染白了鬢角。

一邊兒是丈夫,一邊兒是兒子。這兩個她摯愛的男人,把她作為繩索,互相拉扯著拼死拔河。他們掌心黏糊糊的血粘在林霖這條繩索上,只有她,知道他們的疼,知道自己的疼。

“算我欠那臭小子的……還個乾淨……”熊豪拿起酒壺狠狠地喝了一口,似乎是要把即將決堤而出的苦澀壓回心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