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離邪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問題有很多答案，每問一個人，都會得到不同的回答。
問跟著支離邪闖偏門的後生，他們會說老大很嚇人，但對兄弟夠意思。
問支離邪的敵人，他們會憤恨，說恨不得這貨千刀萬剮，早些去死！
蛇刺會說這是我弟弟，別的不會，只貪生殺。
蘇遠會說這是我師兄，似人似鬼，囂張乖僻。
萬里會說我對不起他，正義會說久仰大名，霧山會說想再見一面……
不論哪個回答，他們都不曾對別人說過，所以百里歸一個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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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很久了。”
“我也是。”倀說話時，傷疤隨著肌肉扭動，像一條活著的蛇，“來的人各有念頭，殺我的，渡我的，尋我的，助我的，償我的，你是哪種？”
“那要看你怎麼做了，你尋人，我幫你尋人；你助人，我幫你助人。”百里歸若有所思地摸著手腕，似乎有點明白當初炎真為何說出這番話來。
當你看好的人站在對立面時，總希望他做符合自己正義的事，這樣便有理由放下手裡的刀。若不做，也好以大義為名狠下心腸，說這是為了正道，哪怕這正道在對方看來一文不值。
倀很疑惑。
“你認識我？”
“略有耳聞，稍感敬佩。”
倀笑了聲，“痴人罷了，何處可敬？”
“你救的人，我也救過，救你的人，也救過我。”百里歸說，“我也是個聽不進勸的人，所以你渡人，我渡你；你殺人，我殺你！”
“我既助人也殺人。”倀鬼說，“你要怎麼做？”
“殺誰？助誰？”
“要助誰，不可說，要殺的，可不就是你麼。”他豎在唇邊的手指指向百里歸，“無論哪種，你的遺產，都歸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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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吉鎮的火場裡，炎真問百里歸。
支離邪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少年，百戰百勝，你不奇怪嗎？
奇怪，怎麼不奇怪，就像我一樣奇怪。
“我還從來不知道遺產可以掠奪。”百里歸覺得很荒唐。
“一般不行，可誰叫你倆擁有的是同一份遺產？”
“支離邪也有悲荒的遺產？”
“本來他和我一樣，接受的不是遺產，是神啟。”炎真說，“可後來……就不一樣了。誰也不知道他做了什麼，讓神啟化為遺產，但遺產總會用完，不然怎麼會叫這個名字？”
“他從哪兒來的神啟？！”
“誰知道呢？人類會不會從倀鬼變為神我不知道，但遺產耗盡後無法維持理智，他可就真是個貨真價實的厲鬼了！賭這人會化作修羅，我倒有十分把握。”炎真告訴百里歸，“我來，就是為了找它，而它在找你，意圖奪取新的悲荒遺產。”
“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我欠你的，自己小心，我還沒能扳回一局，可別死了啊。”
那晚炎真對百里歸澄清的最後一件事，是關於當晚的火災。
火不是我們放的。少年說這話時，一絲狠意重回眼底。
闊野的第一把火必定讓天下皆知，怎會如此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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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百里歸冷笑，“你說歸誰就歸誰，當我跟你一樣，是死的麼！”
“連自己都渡不了的愚者，還談什麼渡人？我留在世上只因舊願未了，想做的事還沒做完，怎麼肯讓你送回地獄！”
倀鬼大笑兩聲，不知是在說自己還是百里歸，話音未落，烈焰洶湧而來！
黑衣擺過一角，百里歸彈刀躍出，方寸鋒芒劃開烈焰，從一片赤紅中準準刺中倀鬼。
倀嘆口氣：“除了我哥，從沒人敢真心與我把酒相談。”
“你就是想談，也沒酒啊。”百里歸咬著牙齒獰笑，幾個月前在山洞中敲著鏡子的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露出這種表情。
“時間不多了。”倀說，“無需多言，來一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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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歸打架沒什麼套路，因為他沒受過專業的訓練。
支離邪打架也沒什麼套路，他在街頭廝混，是自學成才。
此時此刻百里歸才領會到別人口中“支離邪拳頭又格外硬”到底硬到了什麼地步，他只不過挨了幾拳就頭昏腦漲，好像錘子迎面砸來。
倀專照著要害打，百里歸身子還沒恢復利索，幾回合過後腳步就有些晃盪，但始終不肯倒下。
瑪德，每次打架都要被揍慘，我又不是海扁王。百里歸一陣火大。
他從沒這麼乾脆利落的跟一個人開過打，每次動手前，百里歸總抱著僥倖，想透過說服對方來避免衝突，但每次都不如願。
這次不一樣，這次百里歸已經漸漸熟悉悲荒，也習慣了依賴它。
它讓他凌駕於曾經需要仰望的人上面，帶給他力量和無與倫比安心感。遺產會用盡這件事讓他恐懼，比面對索羅伊還慌亂。
那一刻百里歸忽然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人為了皇位捨生忘死。
權力的滋味總讓人難忘，他不想變回那個總是感到無力的孩子……就好像龍諳握住刀後，再也沒有鬆開。
倀要繼續活下去，所以打定主意，一定要掠走百里歸的力量。
百里歸恐懼弱小，所以也打定主意，不光要守住自己的，還要反過來搶到倀鬼的！
鬼……算是人命麼？
百里歸忽然打了個哆嗦，他以為自己和索羅伊不同，不是視人命如草芥喜歡殺戮的人，此刻卻發現，原來自己也可以這樣。
為了錢？不。
為了權？不。
為了名？不。
為了力？不。
為了自己。
“絕不！”百里歸毫無徵兆的崩潰了，他想這不是我要的，瑪德我不該為了這種事戰鬥！
倀算人命嗎？這麼簡單的事太好回答了啊！想想北荒鎮中的對止息揮刀的自己算不算不就知道了？！
要是有一天你突然發現只要自己死去就能拯救別人，你會希望所謂英雄放棄你麼？
英雄？
他又想起炎真，想起自己也曾經發誓拯救炎真，說“如果這一切我能決定，那我絕不會讓你死！”可最後還是沉浸在憤怒和力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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倀捏緊拳，揮出比之前每次都強勁的一擊，百里歸出神的看著它，拳風剎那間逼近臉頰。
“啪。”
拳頭擊打在臉上的聲音沒有響起，響起的只有清脆的擊掌聲。
“你……”百里歸用掌心接住倀的攻擊，問，“還有救嗎？”
鬼愣了下。
“有吧。”它說，“大概，如果超度也算的話。”
要是有一天你突然發現只要眼前這個人死去就能拯救城市，你會希望所謂英雄放棄他麼？
“絕不。”百里歸目光渙散，自言自語似的。“雖然聽起來天真又愚蠢，但我還是要說。我不殺你，我要救你。”
他鬆開手，一步步後退，直到撞在牆上。
倀臉色變了，猛地衝向少年，可百里歸比他更快，轉身推窗，毅然決然跳了出去！
“救……所有人。”
倀呆了幾秒，才收回撈空的手。
“……你也是個頑愚痴人。”它說，“著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