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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真痛吼起來。
“你很痛嗎！”百里歸面目猙獰，好似魔鬼，“我比你更痛啊！”
“你只不過將死，我可是已經莫名其妙死過一次了！我珍惜現在，你卻要毀滅它！那就別怪我先毀了你！”
百里歸好像在哭，混亂的場面讓人分不清他臉上水跡是淚還是融化的雪。
“我本該這麼做，可卻在你的孤獨面前心軟。”他說，“我以為我能理解你，以為我能拯救你。能在你陷入瘋狂時對你說‘醒醒啊炎真，不要死！看清你的敵人是誰，不是我也不是止息，而是闊野是大浪，是那些下棋的人！’”
炎真有些茫然的看著百里歸。
四目相對，兩人眼中的情緒逐漸轉換，仇恨和陰鷙好像經由視線傳到百里歸身上，讓那雙猩紅的眸子更加可怖。
“但是我錯了，我不該心軟。像你這樣的渣滓活該去死！”他聲音扭曲，“索羅伊才是對的，可我明白的太晚……太晚了！”
“你和我選擇了一樣的路。”炎真聲音嘶啞，“現在也不過是自己口中被仇恨支配的渣滓罷了！”
懸浮在他身邊的虛影碎片紛紛墜落，只有十幾塊還在嗡嗡震動。他毒蛇吐信似的微笑，稜碎片從四面八方射向百里歸。
稜角尖銳的碎片擊破了黑霧和屏障。它們被瞬間催至高溫，發出紅蓮業火般的熾熱光亮，狠狠打在百里歸身上。被擊中的地方幾乎立刻便碳化，水分蒸發的嘶聲和烤肉味傳來，有一枚甚至如同出膛的子彈洞穿了他的胸口。
百里歸摔向地面，炎真似瘋似狂大笑，直到笑出淚來。
憑什麼他永遠是扮演惡人的那個傢伙，憑什麼他不論怎樣都要被人厭棄，難道有的人註定是孤獨到死嗎？
炎真還不明白，這世上大路三千，每個人選的都不一樣。路口交錯時他們彼此陪伴，一旦前行就註定分離。
沒有人是不孤獨的，就像索羅伊在煙花下說的那樣，無聲而歌，無人相和，每個人都是龍諳，每個人都是武王，每個人心底的愁苦疑惑，最終都要由自己面對。
到頭來能回答你的，只有你自己。
可現在炎真只覺得悲哀好笑，為了道德而獻身的姿態實在太可笑了，像籠中的鳥，擺脫囚困時竟因不會飛翔而隕落。他蹲下來捏住百里歸下巴，問。
“道德是什麼？”
百里歸眼神渙散的看著他。
“是人類尊嚴的假象物，是一種虛妄的天性枷鎖。人類由它感受到虛假的愛，並用美德掩蓋自己惡劣的本性。”炎真狠狠的鄙棄著，“你應該最清楚，因為悲荒會讓人感受到自己內心，那是什麼樣的罪惡？讓自詡正義使者的冠軍抗拒掙扎？”
“我從沒……認為過自己代表正義。”百里歸氣若游絲的回答。
炎真被百里歸的垂死掙扎激怒了，他狠狠踹了幾腳，直到對方不再動彈。而後陰森森睨視一眼，掉頭離開。
他剛抬起腳，就被一股力道扯住。
炎真猛地回頭，看到伏在地上的人動了下。
百里歸閃電般彈射起來，將炎真拖倒在地，像個潛伏已久的獵手，或者等待多時的獵豹，發起迅疾凌厲的進攻。原本反射著海光月色的折刀變成暗沉的烏黑，把一切光芒都隔絕了，它刺破戈貢的屏障，撕開一個冒火星的口子，猛地送進炎真脖頸。
百里歸撐著脊樑，讓膝蓋一點一點挺直，直到身體完全站起。
炎真感到恐懼，他面對的仍然是百里歸，感覺卻像換了一個人。
他清楚百里歸的憤怒，那是燃燒的炭，是嗶啵作響的火種，風一吹便可燎原，把一切燒燬。而眼前這個從死亡中爬起來的人是柄刀，他讓雨水沖走血跡，用雪擦拭刀身，鋥亮刺眼，肅殺沉默，在月光下森森發寒。
彷彿有什麼東西生生撕裂時空，裹挾著一身風雪走下白銀王座。
“我……”他輕而易舉將悲荒壓制，眼中猩紅消褪，變成了純粹的黑。
“叫……”張了張嘴，聲音被風聲刮散。
和止息不一樣，那是吞噬一切的黑色，哪怕光芒直射進去，也映不出一絲亮。
百里歸眼神冷漠，沒有一絲溫度，海風鼓起他的衣襬，顯得空空蕩蕩。
最接近怪物的孩子，變成宛如神一樣的人。
……
……
“百里歸的日記，某年某月某日。
“那之後發生了什麼，我全不記得了。
“但我仍記得那種要逼瘋人的悲痛，它總在午夜降臨，將我驅出夢境，不得安眠。那彷彿某種懲罰，我呆看著天花板，失眠到天亮。孤獨和回憶像是個陰魂不散的幽靈，在心頭久久縈繞，揮之不去。
“索羅伊說我不停破壞，把碼頭上所有闊野都砍翻在地，清水灣沒被炎真毀掉，反而毀在我手上。
“我問炎真呢？
“她說‘被搶回去了，你憑一雙腿窮追不捨，直到祭壇才罷休。’
“然後？
“‘然後就停下了。環顧四周，走上祭壇。’
“祭壇？
“‘嗯，你好像知道自己已經攆不上炎真了，乾脆去敲了首鼓。’
“怎麼樣。
“‘挺好聽的。’
“再之後呢？
“‘最後你環顧四周，停止了破壞。從那個冷厲的陌生人變回了百里歸。’
“為什麼沒有就這麼被代替。我說。
“要是就這樣被取代就好了，就不會再感到痛苦。
“‘這是不可能的。悲荒引出來的人格即使陌生也仍然是你，那是你的內心，百里歸就是百里歸，誰也不能替代誰。’
“我們都曾替代過別人。
“‘那是命運。’
“命運。
“‘所有人都註定要死，這就是命運。但有些人生來就是為了死亡，這兩者是不同的，你能明白嗎。’
“你說止息該死？
“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你為什麼喜歡她。’
“她很好。
“‘是的，很好，所以該死。這不是報應，而是註定。美好的東西身上都充滿了悲劇影子，難道你覺得她像是能活很久的樣子嗎？’
“啞口無言。
“我往往會在天亮前覺得睏倦，每當快要睡著時，又突然驚醒。
“我試著抽菸。菸灰落了一地，依舊不能阻止。
“能喚醒我的只有日出，我在漫漫長夜中等它到來，等它能把我從清醒與混沌的掙扎裡解放出來。
“後來……我又見到了止息。
“這是第幾次重逢了？好像每次相遇都為了分離。
“命運。索羅伊說。這就是註定的。所以別妄想了，老老實實跟著我。
“那也是最後一次重逢，她把軍刺貼著我脖子，我把長刀抵在她心口。
“‘武器位置放反了。’直到這時候她還是下意識教導我，即便我已經不再需要。
“那之後我每次失眠都把阿七轟起來，拖上行歌去天台吹風喝酒。
“他倆喝酒，我吹風。
“阿七和行歌總是在日出來臨前昏昏欲睡，我只好再把他們轟回房間，一個人眺望日出。
“太陽出現在地平線上，將天空融開一個紅色的口，我下意識閉上眼，想起第一次在淨土山上見到的晴天。
“那天我撩開簾子，陽光彷彿萬千刀劍劃破黑暗，刺得人雙眼生疼。止息突然出現，握住我的手。
“一切彷彿都還在眼前。
“阿七問我為什麼要把自己困在無法挽回的過去中時時逼迫呢？那除了讓自己更加痛苦，還有什麼作用？為什麼明知不能轉還，還是不肯忘記？它只會讓你更加憤怒。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只是覺得，放棄銘記，就好像輸了一樣。
“直到今天我仍時常感覺一切尚未結束。
“那個從很多年前就開始的故事，好像仍然沒有講完。
“它還可以逆轉，還可以改變，只要我向前、向前。
“哪怕一個人，也要不停的走，隱隱覺得這一路走去，肯定會獲得珍惜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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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了哪本書上說過，一條路，只要不放棄，就還沒走到終點。
“……
“我相信這唯一的決心，都是為了遇見不可知的你。”
PS:第二卷 ?枉顧年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