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暗沉，窗外傳來風吹過樹葉時颯颯的聲音。
教室裡稀稀落落的站著幾個人，白熾燈明晃晃的，百里歸趴在桌子上瞌睡，眼前的光明無比盛大卻也無比模糊，朦朧像是痛哭過後的人眯著淚眼看世界。百里歸想直起身，用盡力氣卻只能彎曲下手指。
素衣的女孩走到門口，扶著門框向裡張望：“……在哪裡？”
百里歸聽不清她在說誰的名字，也看不清她的臉，一切事物都在眼前化為模糊的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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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日光撲面而來。
他坐在臺階上，女孩蹲在院子中央逗弄黑貓，逆著光，整個人籠罩在太陽燦金色的光輝裡。
這不是百里歸所熟悉的研究所或者止息家院子，而是更安靜寒冷的地方。地面覆著層雪，遠處平坦荒涼，了無人煙，最後擋住一切的是綿延山脈，高聳入天。
世界籠罩在白色裡。
“原來你在這裡。”他說。
止息揚起手，在空中揮了揮。
這個夢在百里歸昏迷的日子裡重複了無數遍，卻一次也沒有看到她的臉。
·
二月十五日。
龍抬頭那天是最後一股入侵川貫地區寒流。
冬天于海洋吹來的寒流，幾個月前莫名其妙的風暴，一切都很反常。但知道的人什麼也不說，不知道的人說也說什麼東西。
那之後的天氣一直大好，氣溫迅速回升，陽光充足，再也沒有下過雪。
清水灣正在重建，起重機和拖船來來往往，機械運作的聲音不絕於耳。
一艘木船在遠離岸邊的海面上漂浮著，除了一對漿外什麼都沒有。
百里歸仰躺在這異常簡陋的木船上，陽光照的人昏昏欲睡，水鳥落在一邊，風火在上空盤旋。
他閉著眼感受風，不在乎自己會漂到哪兒。
船槳滑過水麵的響聲傳來，木船被輕輕撞了下，微微搖晃。
百里歸睜開眼，看到索羅伊正從另一艘船上跳過來。
“聽說你醒了後就一直在這消磨時間。”她在船頭坐下來，鞋尖剛好碰著百里歸頭髮。
“滾開。”百里歸閉上眼，把流轉著暗紅血光的眼睛遮起來。
“說話硬氣很多嘛。”索羅伊笑著，“痛苦讓人成長啊。”
百里歸睜開眼，索羅伊垂下頭，凝視著那雙兇狠的眸子。
“你真的不想聽我說話嗎？”她問。
“滾！”百里歸呲著牙，“別等我殺了你！”
“當初是誰說不想殺人的？‘我是不會殺人的，絕對。我的理想是做個好人，夢想是做英雄’？”索羅伊模仿著他的口吻。
“這你都知道？”百里歸坐起來。
他還記得那句話，發生在自己和止息之間，他說他不想殺人，也沒法心安理得接受殺人是件很正常的事。
「挺好的。你一定要繼續走下去，讓我看看你能天真到哪一步、什麼程度，這樣的話，說不定哪天我就會幡然悔悟。」
他勸阻止息，止息笑著，眼神冰冷。
「我頑且愚，負此明言。」
而現在百里歸覺得，自己已經無法鬆開武器了。
“偶然和止息談起來過。”索羅伊說，“我們之間的關係，比你想的密切。當初你依賴她，現在她不在了，你們的境況變得一樣。”
“是啊，真是一樣啊，恐怕你也是這麼欺騙止息的吧？把她騙入一個走投無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除了你誰也沒法拯救的境地，然後裝作救世主出現，讓人不得不跪倒在你面前。”百里歸大聲說，“索羅伊，你是引誘人出賣靈魂的惡魔嗎？”
“惡魔從不強迫誰和自己交易，但凡交出靈魂的人，必定早有慾望。而且你太小看止息了。”索羅伊看著他，“她從沒為了自己向我求助過，她每次和我交易，都是為了你。”
百里歸又一次躺倒，捂臉遮住刺眼的陽光。
所以他的第一次交易……也會是為了她麼？
“你們還真是很有意思的一對。”索羅伊誇獎似的說。
“說完了嗎，說完就走，我不會答應你。”
“你不能一直躺在這。”索羅伊說，“止息下落不明，沒見到活人也沒見到屍體，這是件好事，至少還有希望。”
“我不想被你逼得一步步變成殺人如麻的刀！”
“那你還能做什麼？獲得悲荒遺產可不是為了像現在這樣悠閒的躺在海面發呆！”
“所以你來找我，告訴我你可以幫我，讓我依賴你，讓我成為你的附庸，讓我甘願被擺佈，就像止息那樣？”百里歸用一種疲憊的口吻詰問。
“只是互惠互利。”索羅伊強調。
“那我只問一件事。”
“問”
“止息的事，你早就料到了嗎？”
索羅伊沉默一會：“是也不是。”
百里歸低吼著跳起來，抓住索羅伊的領子把她摁倒在地，女人大半個身子蕩在船外，髮梢觸碰海水。
“索羅伊，你用這種殘酷的手段逼迫我，不惜讓為你工作那麼多年的人去死，還要讓我為你工作嗎？”百里歸痛苦的咆哮，“那是我喜歡的女孩啊，你拿她當籌碼，還要我依你而行？！”
“那你還能怎麼辦？說著要救她，卻因為賭氣而放棄成功率最大的機會，這種事你已經幹過一次了吧？”索羅伊冷笑著，“還要再來第二次嗎？”
百里歸呆了下：“你什麼意思？”
“對你來說，她離開並非全是壞事。人的視線總落在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上，如果你的興趣總在止息身上，就會止步不前，掩耳盜鈴，永遠不肯正視世界。我清楚你很固執自私，而且還是個孩子，讓你付出的從來不是什麼正義道德，你也不是發自真心的想成為假面騎士。”索羅伊說，“你很有自知之明，且已經發現自己身上或多或少有著破壞的慾望。你所受的教育讓你下意識厭惡變成怪物的自己，你害怕自己的惡劣，所以才拼命表現的正直無畏。”
“百里歸，你這種傢伙才是最差勁的渣滓，是比我還爛的禍害，是最接近怪物的人。所以只有我和你相配，你已經見過我們之間的默契了。除了我以外，沒人能真正瞭解你。你只能和我合作，只有我會接受你。”
止息從不和百里歸說過這些，雖然她都明白。但她小心翼翼遮掩著，將一切能勾起他瘋狂的危險擋下來，生怕它們擊穿那層脆弱的防護，讓百里歸就從此墮入地獄，不復歸返。
但百里歸其實是期待的，他在界線上徘徊，被道德和慾望撕扯。
他在猶豫。
索羅伊就像惡魔，引誘百里歸墮入深淵，卻也能讓他獲得力量。
剋制本性還是遵從本性，百里歸遲疑不決。力量能讓他保護自己想保護的東西，但到那時候他的慾望真的還能僅僅維持在守護上嗎？
百里歸沒有說話，索羅伊也沒有說話。
他們僵持著，最後百里歸洩氣的拉回她來：“你說。”
“幾個小時前我的人在天元市某處見過疑似止息的傢伙。”
索羅伊露出勝利的微笑，就像她曾說的，她必須要讓百里歸對自己感興趣。
“如果你願意，就跟我上岸，我替你準備好了隊伍，他們在等你，並會回答所有你想知道的事。”